第127章 正是數日不相見,今日又相逢
親衛跑進營帳稟報,鄭長憶跟着進去。
一踏入營帳,一股濃烈的血腥與硝煙的氣息撲面而來。營帳里坐滿了渾身狼藉血污的軍官,他們幾乎個個身上都帶着傷,有的纏着滲血的繃帶,有的傷口還未處理,血跡乾涸在鎧甲上。
所有軍官都轉頭看向鄭長憶,那目光中帶着審視與疑惑。鄭長憶微微一頓,眼睛緩緩落在正前方的主座上,瞳孔驟縮。只見三九寒天裏,太子嚴孤山裏衣半解,侍從正匆匆地給他披了件外衣。鄭長憶眼尖,瞧見太子左臂上一掌大的燎泡傷,本就血肉模糊的傷口上敷着藥粉藥膏,看着格外猙獰。
鄭長憶的心猛地一揪,彷彿自己也能感受到那鑽心的疼痛。
嚴孤山看到鄭長憶的瞬間,心中也是一陣慌亂。戰時消息不及時,他沒想到鄭長憶這麼快就來到了前線,這裏如此危險,他既擔心鄭長憶的安危,又害怕兩人的關係被人察覺,還怕自己傷嚇到鄭長憶。眼神中閃過一絲慌張,但很快便被他強行壓下,恢復了往日的冷峻。
鄭長憶看着嚴孤山的傷,心疼得要命。他們的目光在空氣中交匯,僅僅那一剎那,彷彿有千言萬語在其間流轉。
鄭長憶微微垂下眼眸,努力壓抑着內心翻湧的情緒,再次抬眼時,眼神已恢復了平靜。嚴孤山也同樣迅速收回目光,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可那微微顫抖的手卻出賣了他內心的波瀾。
鄭長憶率先打破沉默,微微躬身,語氣恭敬地說道:“太子殿下,臣奉陛下之命前來。如今戰事吃緊,殿下身先士卒,實乃我軍之幸,百姓之福。臣定當竭盡全力,協助殿下,為早日平息戰亂而努力。”
嚴孤山微微頷首,神色冷峻,聲音沉穩有力:“鄭大人一路辛苦。如今局勢嚴峻,吾等當以國家社稷為重,奮勇殺敵,保我疆土。”
一營帳的將士誰看不出來,鄭長憶是來監視太子的。眾人的臉色都有些陰沉,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就在這時,一個性急的都尉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直接拍案而起,怒目圓睜,手指着鄭長憶罵道:“你這個狗官還敢來!殿下為了國家社稷,為了百姓安危,不顧自身安危,浴血奮戰。你安的什麼心?你對得起殿下的付出嗎?對得起這無數浴血奮戰的將士們嗎?”
太子看着鄭長憶的臉,心中滿是愧疚,他不得不讓那個都尉把難聽的話講完,相當於藉著他的口表態。如果他心平氣和的接受了皇帝安插來的眼線,那就是寒了眾將士的心,在這戰亂之際,軍心穩定至關重要。
“都尉不得無禮。”他示意都尉坐下,緩緩道:“鄭大人是奉父皇之命來關照我等將士的。父皇對本宮是一片愛護之心,對諸位也是加以慰問。還請諸位勿要曲解聖意,也勿要指責鄭大人。”
嚴孤山說的話相當體面了,眾人眼瞧着也明白,一個太子做到這份上實在是心累,便也不再說什麼,看鄭長憶的眼神也稍稍按下些敵意。
嚴孤山掃視了一眼營帳內的眾將領,繼續說道:“諸位,如今戰事緊急,我們當齊心協力,共同禦敵,而不是在此起內訌。鄭大人一路奔波勞累,先去讓人去城心合院處收拾出一間可住人的房舍,讓大人先休整。”
鄭長憶何嘗不懂嚴孤山的意思,他默默地將銅州整體的物資分配情況以及涯城的詳細明細整理好,上交給他,恭敬地告退。
入夜後,銀鈴過來稟報說主營帳那兒軍官們都散了。鄭長憶剛剛喝了葯,他心中擔憂嚴孤山會聞出葯的味道,於是反覆漱了好幾次口。確認口中已無異味后,他趁着月色,悄然前往主營帳。
進入帳中,帳中原本還有一個前來述職的下屬。那下屬說完事情後轉身,走的時候蔑視地看了鄭長憶一眼。那眼神中充滿了不屑與厭惡,彷彿在看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鄭長憶垂眸,不去理會那下屬的目光。他神色平靜,徑直走到主座下首的軟墊上跪坐下來。
那個下屬走後,偌大的營帳里只有鄭長憶和嚴孤山二人。帳內的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寂靜得讓人心裏發慌。鄭長憶低眸,眼神空洞,不知在看什麼地方,他的思緒似乎飄到了很遠的地方。他的面容上帶着疲憊與憂傷,整個人彷彿沉浸在一種無法言說的情緒之中。
二人半晌沒有說話,周圍的空氣寂靜得彷彿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嚴孤山看着鄭長憶那落寞的身影,心中如同被千萬隻螞蟻啃噬一般難受。終於,他忍不住,開口道:“鄭大人……”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鄭長憶緩緩抬頭看向他,那一瞬間,嚴孤山看見了他眼眶通紅。原本一直強撐着的那股成熟勁瞬間崩塌,他的聲音顫抖得更加厲害,起身向鄭長憶走去。他的動作小心翼翼,彷彿在靠近一件易碎的珍寶。他向鄭長憶伸出手,那隻手微微顫抖着:“長憶……”
鄭長憶毫不猶豫地握住他的手,緊緊地貼在自己臉上。嚴孤山感覺有滾熱的水珠滴落在自己手上,他的心猛地一揪,立即跪下來,把瘦削的人兒緊緊抱進自己懷裏。
嚴孤山聲音哽咽:“長憶,長憶,別哭,都是我不好……”
鄭長憶滿眼是淚,捧着他的左臂:“自然是你的不好。我聽人說……說你的胳膊被鉛彈傷了,燙的全是燎泡……”
嚴孤山看着鄭長憶如此心疼自己,心中既溫暖又愧疚,寬慰地笑道:“你在哭這個?沒事的,只是被擦傷了,冬日裏不會發膿,真的沒事的。”
他輕輕握住鄭長憶的手,試圖讓他安心。“長憶,莫要擔憂,這點小傷算不得什麼。在這戰場上,比這嚴重的傷比比皆是。我身為一軍之主,豈能因這點小傷就退縮?”
鄭長憶卻依舊不放心,他淚眼婆娑地看着嚴孤山的胳膊,“真的只是擦傷嗎?你莫要騙我。”
嚴孤山輕輕親吻他眼角的淚花,那溫柔的觸碰彷彿帶着無盡的憐惜與愛意。“真的,我何時騙過你?”
他仔細端詳着鄭長憶,眼中滿是心疼。只見鄭長憶更瘦了,原本就清俊的面容如今顯得更加憔悴,眼下還有重重的烏青。
嚴孤山心疼壞了,聲音微微顫抖:“長憶……你受苦了。我,我真的很抱歉,在京城讓你生氣,午後又讓下屬說出那樣的話……我……”
鄭長憶用手點在他嘴唇上,輕聲道:“你總在和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