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百姓多寒無可救,一身獨暖亦何情
鄭長憶聞言,心中一驚,眉頭緊緊皺起。他沒想到在這關鍵時刻,銅州太守竟然棄百姓於不顧,臨陣脫逃。他看着馮校尉,沉聲道:“此事非同小可,太守逃跑,這銅州的事務該如何處理?”
馮校尉咬了咬牙,說道:“如今只能我們先儘力維持秩序,救助百姓。等朝廷的進一步指示。”
鄭長憶神色凝重,問道:“如今前線的戰事如何?”
馮校尉握緊了手中的佩刀:“回大人,那惠城之前被荊蠻炮轟,城牆多處受損。城門被轟開后,百姓少數逃到涯城這裏,那些沒來得及跑的……荊蠻把人都趕到宗廟那兒,放火燒了整整一夜……”
“太子所帶軍隊前日抵達銅州惠城,雖太子殿下將惠城內的荊蠻打退,但荊蠻只是暫時退卻,隨時可能再度來襲。且周邊地區仍有不少流竄的荊蠻散兵,對百姓安全造成極大威脅。太子殿下已下令加強惠城的防禦,同時派遣部分軍隊清剿周邊散兵。但如今銅州太守逃跑,地方管理陷入混亂,百姓人心惶惶,物資調配也出現諸多問題,形勢依舊嚴峻。”
鄭長憶眉頭緊鎖,思索片刻后說道:“當務之急,需儘快恢復地方管理秩序,穩定百姓情緒。你可多派士兵巡邏,確保百姓安全。同時,我會儘快整理物資明細,合理安排發放,以解百姓燃眉之急。”
鄭長憶聽着馮校尉的彙報,心中思緒萬千。他的目光緩緩掃過馬車周圍那些被戰爭波及的百姓,他們面容憔悴,眼神中充滿了無助與恐懼。
他轉頭看向馮校尉·:“馮校尉有擔當又能服眾,我看……”
鄭長憶欲言又止,隨後轉頭看向吏部侍郎。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升遷調動,雖然按規矩管不到武官,但皇帝派他南下的目的肯定有對地方官員進行適當調整這一層考量。
委派官員這種話鄭長憶沒資格說,就看這個吏部侍郎肯不肯擔責了。
吏部侍郎能幹到這個位置也是人精,他雖然脾氣差,但大是大非還算能拎得清。
他看着鄭長憶的眼神,又掃視了一圈周圍的百姓和混亂的局面,當即表態:“既然太守舍下一州百姓出逃,那就由校尉暫代太守之職。眼下關頭,官位不便更改,校尉大人除本職工作外再多加以管理民眾。本官與鄭大人也會從旁協助。”
馮校尉聽到這個決定,也是神色一凜,道:“末將定不負眾望,竭盡全力管理好銅州,保護百姓,為朝廷分憂。”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馮校尉迅速組織起士兵們投入到各項救災任務中。他將一部分士兵安排去加固城牆,以防荊蠻再次來襲;另一部分士兵則協助百姓清理廢墟,搭建臨時住所。同時,馮校尉還加強了城中的巡邏,確保百姓的安全。
吏部侍郎靠着官場的人脈和經驗,積極與周邊地區的官員聯繫,爭取更多的物資和人力支援。他還起草了奏摺,詳細彙報銅州的災情和救災進展,請求朝廷給予更多的關注和支持。
鄭長憶則負責統籌物資的調配和發放。他仔細核對朝廷撥付的物資明細,讓軍隊押送糧草趕往前線,其餘的物資暫且留在涯城大倉,然後組織官府內的官員列出細明。確保每一份糧食、衣物都能準確地送到最需要的百姓手中。他還組織起一些有經驗的百姓,共同管理物資倉庫,防止出現貪污和浪費的情況。
他們現在是在銅州北部的涯城,此地距離那炮火連天、硝煙瀰漫的惠城不到八十里之遙。空氣中似乎時刻都充斥着戰爭所帶來的刺鼻硝煙味與緊張壓迫感,彷彿無形的巨手緊緊攫住每一個人的心臟。
鄭長憶由於連日來的舟車勞頓,身體極度虛弱,這幾日一直咳嗽不止,這一日,他感覺身體稍好些,便不顧眾人的勸阻,親自前往街心粥鋪施粥。
當他來到粥鋪時,眼前的景象讓他心痛不已。瘦骨嶙峋的百姓們排着長長的隊伍,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渴望和期盼。那一張張憔悴的面容,彷彿在訴說著無盡的苦難。鄭長憶看着這些百姓,心中滿是憐憫,他無法想像身處惠城的百姓過着怎樣的日子。那裏戰火紛飛,百姓們所面臨的困境必定更加艱難。
這兩日,每到夜深人靜之時,大地偶爾會傳來微微的震顫,那是惠城方向傳來的炮轟之聲。那炮聲猶如悶雷般在寂靜的夜空中轟然炸響,每一聲都彷彿重鎚一般狠狠地砸在人們的心尖上,讓人膽戰心驚。
鄭長憶幾次從夢中驚醒,滿頭冷汗,想起嚴孤山就在前線殺敵,就心慌的徹夜難眠。
涯城這邊鄭長憶把工作安排完,就要奉命去前線惠城了。
他跟吏部侍郎和馮校尉直接明說了,說皇帝要自己去監視太子。
即使是這個臭脾氣的吏部侍郎也微微一驚,震驚於皇帝到這種時候,還在疑心自己這個為國殺敵的親兒子。
馮校尉也是眉頭緊鎖,他深知此去惠城,危險重重。但皇命難違,他們也只能儘力安排好護送事宜。
“鄭大人,惠城如今炮火連天,屍橫滿地,冬日裏餓極了的野獸會在路邊吃死人,甚至不怕活人。為保安全,我派幾個城內騎兵護送您過去。”
鄭長憶原先對“屍橫滿地”這個詞沒有很直觀的感受,只在書卷中見過隻言片語的描述,卻從未真正見識過這般殘酷至極的景象。然而,當他踏入惠城境內,他緩緩掀開車簾一角,那一瞬間,一股透骨的寒意如冰刃般刺入他的心底,讓他遍體生寒。
眼前的惠城,寂靜得可怕,街道上,屍橫遍野,血腥之氣瀰漫在空氣中。冬日的寒風凜冽刺骨,彷彿在為這悲慘的景象哀鳴。
不遠處,幾隻餓極了的野獸正在啃食着屍體。它們眼中閃爍着飢餓與瘋狂的光芒,旁若無人地撕咬着那些曾經鮮活的生命。它們的嘴巴被鮮血染紅,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
而在不遠處,一群士兵面無表情地驅趕着野獸。他們的眼神空洞而麻木,彷彿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他們手中拿着棍棒和武器,用力地揮舞着,試圖將野獸趕走。然而,那些野獸卻並不畏懼,只是在士兵靠近時暫時退避,一旦士兵離開,它們又會重新撲向屍體。
士兵們在驅趕野獸的同時,也在搬運着屍體。他們動作機械地將一具具屍體抬起來,放在擔架上,然後運往城外的墓地。他們的動作沉重而緩慢,彷彿每一次的搬動都耗盡了全身的力氣。那些士兵們的臉上滿是疲憊與哀傷,他們的眼神空洞而無神,彷彿已經看過了太多的死亡,心也變得麻木。
此時正是冬天,南疆本就有冰雪覆蓋,可如今,這片土地卻被戰爭的鐵蹄肆虐得面目全非。在他們到來之前,這裏已經被炮火瘋狂轟炸,遍地焦土。原本潔白的雪地被硝煙和鮮血染成了黑褐色,土地被炸得坑坑窪窪,到處都是巨大的彈坑和斷壁殘垣。
斷肢殘骸隨處可見,有的還掛在殘破的牆壁上,搖搖欲墜,彷彿在訴說著曾經的慘烈戰鬥;有的則散落在地上,與泥土混在一起,難以分辨。那血腥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中,令人作嘔,彷彿死亡的氣息緊緊包裹着這片土地。
遠處的村莊早已被摧毀殆盡,只剩下一些殘垣斷壁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曾經熱鬧的街道如今空無一人,寂靜得讓人毛骨悚然。整個惠城瀰漫著一種詭異的安靜,只有那些搬運屍體的士兵們發出的沉重腳步聲和偶爾的嘆息聲。
鄭長憶坐在馬車中,心情愈發沉重。隨着馬車的前行,漸漸地,他看到了遠處扎建的軍營。
馬車緩緩駛向軍營門口,很快,有人把他們攔了下來。銀鈴連忙下車,去遞上名牌。鄭長憶坐在馬車裏,隱隱聽着那些士兵交頭接耳一番。
他們的聲音雖低,但在這寂靜的氛圍中,還是傳入了鄭長憶的耳中。那些話語中充滿了疑惑與不滿,鄭長憶不用細聽也能猜到肯定不是什麼好話。自己又何嘗願意來做這缺德之事呢?但皇命難違,他也只能硬着頭皮上。
不一會兒,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走了過來。他查看了名牌后,臉色稍緩,讓他們進去。馬車繼續前行,鄭長憶在馬車裏聽着周圍士兵的議論紛紛,那些話語如同利箭一般刺痛着他的心。他知道,自己來幫皇帝乾的這件事實在是不得人心,可他又能如何呢?
終於,馬車來到了主營帳前。鄭長憶深吸一口氣,緩緩下了馬車。他一身絳紫色的官服在這蕭瑟的焦土上顯得格外扎眼。
鄭長憶看着周圍的景象,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愧疚感。他感覺自己就像不知人間疾苦的狗官,來這裏故意膈應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