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骨肉
翌日，承恩侯夫婦就進了宮。
李孟春的懷裏，還真就緊緊抱了個嬰兒。
瑰月立刻揮手讓宮人退下，急步走到父親身邊，去看父親懷裏的嬰孩。
一看之下，她的眼睛睛濕潤。這孩子，還真的是風兒！
儘管分別多日，風兒似乎還能認出她，他看着瑰月就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伸出手來要瑰月抱。
孩子跟女兒的熟稔情形，驚呆了李家夫婦二人。
李孟春看着女兒的大肚子，還猶豫地收緊了手，倒是小傢伙已經眉開眼笑地掙扎着往女兒懷裏拱。
這是個什麼情況？
當即，瑰月接過風兒，姑侄二人好一番親熱。
李緯尚不會說話，他着口水，抱着姑姑的臉一通亂啃，直驚得李家二老一愣一愣的。
“這……月……娘娘這是怎麼回事啊？”
李孟春似乎感覺到了點兒什麼，說話都開始結巴了。
抱着風兒，李瑰月的臉看向母親，唇角勾起一抹莫名的弧度。
“幸虧侯爺、侯爺夫人沒有將孩子拒之門外！這孩子，是我哥李琅的遺腹子，名叫李緯，小名風兒！”
“啊！”殷桓娥一聲驚呼，不可置信地看着瑰月。
殷桓娥不想進宮，因為進宮見到女兒，她會更想念兒子，想得抓心撓肝，想得痛徹心扉。這樣一來，她就容易說過頭的話，做過頭的事。她知道，將琅兒的死歸咎到月兒的頭上是不公平的，但是她就是忍不住不這樣想，是李瑰月這個女兒的存在剝奪了她兒子李琅的生機。
當然，她更不想收養莫名其妙出現在府門口的男嬰。一切跟十幾年前收月兒進府時的情形是如此的相象，這就是她心裏的一塊疙瘩，哪裏還會願意再收養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琅兒已死，再收養一個跟他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在膝下，有什麼意義呢？！
可是，方才月兒說什麼？她說這是琅兒的孩子？這怎麼可能？！
李緯往後仰着小腦袋，如黑曜石般的眼珠一動不動地盯着姑姑，仔細一看，那小眼神里居然都是控訴，似乎在問為什麼這麼久不見姑姑去看他，姑姑是不是不要他了？
這樣的風兒，讓瑰月的心都化了，她用額頭抵着風兒的額頭，不住地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姑姑也不想的，幸虧我的風兒無事，還回到了祖父、祖母的身邊，我的風兒定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還用多說什麼，就月兒跟這孩子這樣親近的樣子，李孟春就信了女兒的話，這孩子竟真是琅兒的血脈！
想到此，就是李孟春向來剛強的漢子，也老眼一紅，有淚水不斷溢出。
“你給我說清楚！他當真是你哥的孩子？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一連說了幾個“怎麼可能”的殷桓娥不依不饒地拉着瑰月的衣袖，眼睛裏全是急切。
“哎呀！”
李夢春一把撥開妻子，才轉過頭，和顏悅色地對着瑰月懷裏的孩子說話。
“乖乖……風兒……我的風兒，祖父抱抱好不好？你看，姑姑肚子裏有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了，姑姑抱不動你了，祖父抱，好不好？”
睜着漂亮黑眼睛的李緯眨眨眼，似乎聽懂了祖父的話，扭身就朝李孟春伸出了小手。
“哎呦喂，我的乖孫誒！”
重新將孩子抱入懷中的李孟春突然就覺得有新的生機注入了他的體內般，連腰背都挺得直了些。
看到父親這樣開懷，李瑰月也嘴角含笑，風兒果然是能治癒父母喪子之痛的良藥啊！
倒是那邊的殷桓娥，一臉的懷疑，又有些期許地向風兒看來，奈何風兒連一個眼角也沒有分給她。
現在看，這孩子的眉眼真的與夫君有幾分相像，琅兒像她這個娘親多一些，所以，當初孩子出現在府門前，下人稟報的時候，她也沒有多想，卻一直糾結着舊事，這才對這孩子沒有好臉色。如今想來，她心裏一陣后怕，若不是大伯仁善，非要將孩子抱去東府養着，這孩子也不知道要遭什麼樣的罪了？
又悔又愧的殷桓娥，臉色臉色陣紅陣白，她顫動着用手指着李瑰月。
“你這個孽障，害了你哥哥還不夠，還從哪裏弄來這個孩子，居然想騙我跟你父親這是你哥的孩子。你……你……”
怕妻子又口出惡言傷女兒的心，李孟春趕緊用胳膊撞撞妻子。
“你說什麼呢，這樣大的事，月兒還能騙我們嗎？這孩子是不是我們的孫子，你心裏一點感覺都沒有嗎？再說了，就憑這眉眼，你也看不出來嗎？”
李孟春的聲音越說越大，他是真的生氣了。自琅兒不在後，他體諒妻子的傷痛，多方忍讓，卻不想這人竟變得偏執多疑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張張嘴，殷桓娥正要反駁丈夫，上面皇后清冷的眼神掃來，竟激得她說不出話來。
“看來，承恩侯夫婦前一段時間，的確是閉門不出，竟對外面的事情全不知曉。若是你們多打聽一下，還是能聽到一星半點兒北方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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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孩子的李孟春頓時眼中現出一抹慚色。
“月兒，對不住，為父以為你真的死在了那場大火當中，一時心灰意冷，就不想管外面的瑣事了。是為父的錯，為父竟讓自己的孩子漂泊在外還一無所知，你……吃了不少的苦吧？！”
這聲來自父親的關切，一下子就讓李瑰月的心裏充滿酸楚的滋味，也成功地激發了她的眼淚。西隆滿城毒人、彈盡糧絕的時候，她不曾哭泣，但此時，她卻哭了。當然，她更想撲到母親懷中，訴說她一路以來的驚怕和艱難，但是，她不能這樣做。因為她知道，母親是抗拒她這樣的。就好像她現在也膈應這樣去做了。
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瑰月收拾起涌動的感情，重新變成那個雍容不可侵犯的皇後娘娘。
“二位請坐吧！這個故事有些長，我怕二位累着了！”
大約因為重新見到姑姑，風兒心裏格外安心，他窩在祖父懷裏，沒一會兒，居然睡著了。
李瑰月清冷的敘述，也從這時候開始了。
她從李琅如何從康德之殤中僥倖生還，講到了伯祖父如何為他逆天續命；
從李琅孤身探南詔，講到了他如何解救受苦受難的蕭碧玉；
從李琅鍾情蕭碧玉，二人在雪山聖女撮合下成婚，講到徐家軍待二人還有她李瑰月的深恩厚意；
當然，最後，還是不可避免地講到李琅為保護同袍，喪身西戎人刀下的事。
果然，李家二老的神情從聽到李琅未死的狂喜，到後來聽到李琅還是喪神藏地的悲慟，一切都在瑰月的預料之中。怕二老悲傷過盛，出個什麼好歹，李瑰月趕緊將話題轉到了風兒身上。
“哥哥去時，碧玉已經有好幾個月身孕了，她為了孩子一直隱忍着失去哥哥的痛苦，直到她產下風兒，還不足月的時候，西隆告急，她被將士們質疑……這姑娘太剛烈，就在西隆城頭，觸壁明志……當場死亡！”
“我的兒，我的兒媳，不愧為是我李家後人！只可惜，我的小孫孫誒，太可憐了！”
李孟春一個大男人，到此時，再也忍不住，老淚縱橫。他將小李緯緊緊抱在懷裏，怕嚇着孩子，只能隱忍地嗚咽着。只這樣隱忍的嗚咽，更讓人心酸難抑。
瑰月再也不忍端着，站到父親身後，輕撫着父親的後背安慰他，只她自己也忍不住輕輕抽泣。哥哥同碧玉這一對人兒，太讓人心疼了！
“不……不……”
殷桓娥卻呆呆傻傻地直搖頭，引得旁邊的父女倆擔憂地看着她。
“你……”
殷桓娥猛地扭頭，鳳眸圓睜，滿眼戾氣。
“李瑰月，你這個掃把星，若不是你也去了藏地，你哥就不會再死一次了！你怎麼還有臉好端端回來呢？要是我，就在外面，也像蕭碧玉一樣，一頭撞死！才對得起家門！”
“你住口！”
完全沒有料到妻子會說出這樣誅心的話語，李孟春氣得七竅生煙，若不是抱着孫子，他都想上去抽這蠢婦一巴掌了。
“怎麼，你心疼了？”殷桓娥卻現出更加癲狂的姿態：“李孟春，若不是你當年弄回來這個孽障，我的琅兒定然無事的，我也不會白髮人送黑髮人。李瑰月，你怎麼不去死！”
“轟隆”
如被雷擊，李瑰月愣怔地跌坐在地，眼淚也決堤而出。她以為出走一遭，經歷過那麼多的生離死別，她已經變得足夠堅強。但是，顯然，她高看了自己，對來自母親的傷害，她措手不及，無力反抗，她的心，太痛了！
“殷桓娥，你瘋了嗎？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忍讓，就是希望你看在她也是你從小養大的情分上，能對她好一點。沒有想到，你居然能說出這樣歹毒的話來。你真的太令我失望了！”
因為李孟春的聲音太大了，睡夢中的李緯被驚醒，哇哇大哭起來。
李緯一哭，李孟春立刻停止了訓斥妻子，反而慌亂地顛着孩子哄。
可這一回，李緯卻怎麼也哄不好，他撕心裂肺地哭着，伸出小手非要姑姑哄慰他。
瑰月也忘了來自母親的傷害，急急過去抱起侄兒，溫柔地哄着。
“風兒乖哦，風兒不怕，姑姑在呢，姑姑在呢！”
在她不停地重複“姑姑在呢”，李緯這小屁孩才一抽一噎地停止了哭泣。
殷夫人幾次伸手想抱孩子，可誰也不理她，她只有尷尬而又渴望地看向小嬰兒。
幾個大人好不容易才哄好李緯這小祖宗，也是血脈天性，殷夫人再不敢隨便說話，惹得這孩子大聲哭泣了，她捨不得！
李緯蜷在姑姑懷中，聞着熟悉的香味，又昏昏欲睡。瑰月摟着他，輕輕拍哄，不過幾息，孩子重新閉上眼睛，大家就都鬆了一口氣。
“月兒，我跟你母親這次來，除了原想稟報收養風兒的事情，就是想跟你說說你外祖殷家的事情！”
本來溫柔拍着孩子的手猛地一頓，瑰月抬頭看着父親，臉上一片焦急之色。
“你別著急，別著急，你外祖父、外祖母及眾位舅舅、舅母還有表兄弟們，都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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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女兒關切殷家安危，李孟春急忙先安女兒的心，旋即，他自己又皺起了眉頭。
“倒是有些旁支子弟，莫名其妙地失蹤了。連日來，已經發生好幾起這樣子的事情了。”
將風兒更加貼近自己的胸口，以防孩子再因為大人說話的聲音驚着，瑰月才敢小聲詢問。
“先前，浩澤表哥曾經告訴過我，外祖父已經拘着殷家子弟，不讓隨意外出，這樣還能有人失蹤？”
“唉！”李孟春一聲長嘆，怏怏道：“那些旁支，本就不住在河陰，不過逢年過節的時候回去祭拜一下祖先。你外祖父能拘着他們多久？若不是因為失蹤的人越來越多，恐怕他們還不肯告訴你外祖父這事兒呢，怕受到責罵。”
“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失蹤了？”瑰月不太確定地問。
“從老到少都有，只要落單，就可能莫名失蹤。他們，現在都不敢隨便外出了！”
沉吟着，李孟春還是迷惑地道：“你外祖父來信，就是讓我們通知你此事，讓你當心。可是，你又不是殷家子弟，怎麼又能扯到你的身上呢？”
沒有回答父親的問話，李瑰月偏頭，去看母親，只見她還是憂心地看着風兒，並沒有多餘的表情。想來，外祖父依然沒有將殷家最大的秘密告訴母親吧！
“呵呵，總不過是外祖父他老人家對我的一片關懷之心吧，況且我身份特殊，他才囑咐這麼一句的！”
地涌之事，是不能告訴父親的，瑰月也只有這樣敷衍父親了。
正事說完，李孟春的眼神又投向瑰月的孕肚，沉吟着不好意思問出口。
看父親這表情，瑰月哪有不懂的，她虛渺一笑。
“父親、母親只需知道，這是二老的外孫就行，其他的就別管了！”
“怎麼能不管！”這一回，殷夫人倒是插口了，她皺着眉，半眯着眼睛，看起來很不解瑰月的態度：“他若是蕭長空的孩子，就是嫡皇子，今後我們李家還會被沈、崔、謝幾家聯合起來欺壓嗎！”
鳳儀宮的骨肉重逢，到底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