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野荒山巧遇故人

第2章 野荒山巧遇故人

六月。

帶着暖意的晨光照在身上,分外愜意。

荒山一所破落的宅院外,是一棵垂柳。柳樹下,韓冰四仰八叉的躺倒在地上。清風拂過他略顯削瘦的面龐,給這份來之不易的悠閑增添了幾分難得的陶醉。

他實在太累了。

在他的背後,破舊的木門虛掩着,阻隔着茅屋中沉沉的陰霾。

一名白衣公子手搖摺扇,從屋中踱步而出。

他望了望柳樹下的男子,輕聲笑道:“默言弟弟,有一件事情你可要相信本公子。行醫去患,也許,這天底下,真的沒有人能夠比得上這自由的小精靈。”

“咱懂。”

柳樹下,韓冰的聲音很輕。

“哦?”

慕容瑾轉臉看了看柳樹下的男子,語氣中彷彿有一絲不解:“那你可知,若是這小精靈搖頭,我那憂鬱的弟弟,便真的要化作一副森森白骨?”

“咱明白。”

韓冰的表情隱藏在樹蔭下,看不真切。

“呵呵,那公子我倒是不懂了。”

慕容瑾略微皺了皺眉毛,卻不言語,笑眯眯的眼神中帶着幾許疑惑。

韓冰轉過臉,目光有些出神。順着他的目光尋去,一條小溪淌過山間,溪水叮咚,流水潺潺。

許久,他忽然開口道:“大爺我再笨,其實也能看得出來。那矮老頭兒不是一般人。若他治不了,大概就真的治不了了。可咱不能說,尤其不能當著活死人的面說。”韓冰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

“若是那矮老頭兒真的醫不了,就告訴活死人,這矮老頭兒是個騙子,咱可以再去找一個醫術更好的。”

他的語氣淡淡的,有一些不太尋常的平靜。

“人要活下去,不能沒有希望。”

說著,他閉上了眼睛。

慕容就這麼站在一旁看着,盯着韓冰,若有所思。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卻聽韓冰突然開口問道:“那個,啥來歷?”

“丘州,矮人族。善冶鍛,善醫術。”慕容瑾的回答,少有的簡短。

韓冰哦了一聲,翻了個身,不再言語。

也許,他實在是太困了,連再提問的力氣都沒有了。

慕容嘆了口氣,合起摺扇,背着手向遠處走去。

風中,似乎傳來他自顧自的言語:“兄弟,血脈,真是美好啊…”

“夢兒...無邪,欠你的。”

慕容瑾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一同遠去的,還有這塵世的煩惱與喧囂。

......

有些時候,事情明白的越多,心情反而會越發沉重。這個世上有許多事物,值得你去關心,值得你去理解,值得你去刨根問底。可是弄明白了,又能有什麼用呢?

比如矮人族,比如曹雲的傷,比如懷裏的那部伯龍兵法,比如慕容做這些事情的理由,再比如,喜歡與不喜歡,愛與不愛。

逃避,其實是人生存的一種本能,能夠選擇逃避的人,終究是幸福的。

所以,在這六月和煦的陽光中,韓冰沉沉睡去了。去做一個幸福的人,哪怕只是一小會兒,也好。

韓冰願意就這麼一直睡下去,直到天荒地老。不過當他的耳朵里出現了一個奇特聲音的時候,其實也就才剛剛日上三竿。

“壯士救我!”

睡夢中的韓冰皺了皺眉,努力分辨了一下這奇怪呼喊的來源,又在下一個瞬間,將這聲呼喊化作一種稱為“幻覺”的東西。

“娘西皮的,幾天沒合眼,睡覺都睡不踏實了。”

韓冰側翻過身,嘟嘟囔囔着,彷彿夢囈。

“壯士救我!請救救奴婢!”

聲音比上次更加清晰,鼻尖似乎還多了一絲甜膩,好似香粉的氣息。

柳樹下的男子仍舊一動不動。不過,似乎有一片樹葉,正巧落在了他的耳朵上,堵了個嚴實。

“壯士救命吶…!”

直到,有一雙輕巧的小手,推搡着自己雙肩的時候,這樹下沉睡的男子,才發出一聲帶着哭腔的怪叫:“沒看見么?壯士已經死了啦!死啦!”

壯士的眼皮連抬都沒抬。表示他真的已經死了。

疾奔而來的女子,卻退後兩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響頭數聲,凄凄切切。

這悲戚的哀求,終於將韓冰的眼皮叫開了。他百般無奈的坐起身,眯縫着雙眼,彷彿還無法接受這樣一個美麗的上午遭到這樣的褻瀆。

好吧,好像…已經是正午了。

咱有睡了這麼長時間么?

慕容呢?又去哪裏風流了?

胡思亂想着,韓冰這才向一旁救命乞憐的人看過去。

這是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粉紅色的衣裙上雖然沾染了不少塵泥,卻能看得出是大戶人家的裝扮。汗水從她幾分清秀的面孔上淌下,除了勞乏和憔悴,更多的,卻是從蒼白臉色上透出的那種恐慌。

“嗚呼呀,哎呀呀,這是哪裏尋來的苦主…啊!”

韓冰學着戲台上戲子的唱腔,將“主”字拖了個足夠長的長音,陰陽怪氣的吼道。

依着他的想法,這一定是哪家的丫鬟偷了主人家的東西,或者和哪家賣米的夥計勾搭偷情,最終卻被主人發現,於是一路逃避主人家的捉拿,慌不擇路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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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則,這龍丘城外荒山野嶺的一處無人知曉的破茅屋,就算砍柴打獵也不會看上這麼一處偏僻地方的。

然而,當這名粉衣丫鬟抬起頭來看他的時候,他的心,卻好像被深深刺了一下。

一種恐懼,瀰漫在女子的眼神中。

那種恐懼,韓冰看得懂。

它的名字,叫做生死。

那是死亡駕臨時,面對萬分之一希望時的企盼。

那不是哀求,更是一種本能。

而更令韓冰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名女子,他居然曾經見過!

他知道,女子應該沒有認出他。

在女子的眼中,自己只是一個在野外閑散的尋常漢子,救命的最後一根稻草。然而,在韓冰的心裏,這名女子,卻勾起他太多太多的往事,沉重,不堪回首。

“還有多少時間?”沉默了一下,韓冰忽然問道。

丫鬟搖了搖頭,緊抿着嘴唇,沒有說話。

韓冰暗罵了一句,回頭看了看那間低矮破舊的茅草宅。

茅屋破舊不堪,紅鬍子小矮人在裏面也不知在搞什麼名堂,料想藏在屋內是不行了。

屋前,是一處用破舊籬笆圍起來的小院,方方正正。而這巴掌大的地方,卻哪裏能藏得住一個活人?

韓冰心急的站了起來,直盯着周遭,有些出神。

“娘個西皮的,這麼急,藏哪呢…”

嘟囔着,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屋院角落裏,柴垛前的一尊水缸之上……

……

一切收拾料理完畢,看不出破綻。滿頭大汗的韓冰回到柳樹下坐下,還沒等屁股坐熱復又翻身站起,脫下髒兮兮的外衣狠狠的又甩了幾圈,直到空氣中那一絲有些甜膩的香粉氣息,消失殆盡了為止。

做好了這一切,韓冰重新回到柳樹下坐好,閉上眼睛。

此刻,卻睡意全無。

剛才想睡不能睡,現在不睡卻還要裝睡。咱是天生的惹事精么?

他暗自罵道。不過,最令他忐忑的,還是剛才丫鬟臉上的神情。

那種驚恐,到現在回憶起來,還心有餘悸。

追來的人,將會是什麼樣的凶神?

哎,咱也是見過大場面的,月亮灣咱都闖過來了。就算他是凶神,一問三不知也就罷了。

呸!啥時候了,居然想起來月亮灣!真是晦氣!

韓冰這麼胡思亂想着,心情也漸漸平緩下來。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

柳搖鳥鳴,泉躍叮咚。

一切都是那麼平常。

天上的日頭,似乎又移動了幾分。

難道被那丫鬟涮了?根本就是多此一舉?

更或者,那丫鬟認出了自己,想跟自己開個玩笑?

正當韓冰迷迷糊糊胡思亂想的時候,迎面,吹來一陣風。

風中,一股奇特花香。

簡單,濃郁。

他皺了皺眉,眯縫着睜開了眼睛。

陽光有些刺眼,一時似乎還無法適應。

不遠處,似乎…站着一個人。

那是一件長袍。

不同於男子的長衣,或者女子的羅裙。這件奇特的長袍似乎介於二者之間,深黑色的袍緞之上,綉着一簇簇火一樣的彼岸花。花兒嬌艷欲滴,彷彿剛剛潑灑上去的鮮血,紅得讓人心顫。

不是中原打扮,韓冰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來人的身後,背着一張長長的古琴。手中,提着一支硃筆。

筆尖上,濃濃沾着一抹觸目驚心的殷紅。

這是…一名琴伎?

再向上抬頭,韓冰見到了來人的臉。

於是,他呆住了。

他曾經以為,這天下的美女,他韓冰都有幸目睹一二。

在香紅閣,他見識過阿貓心上人,妖嬈風流的小雪姑娘。

在商欒城,他見識過流水琵琶,盲女蘭兒的溫柔倔強。

在乾鎮營外,他見識過羽族姑娘,薇絲的異域風情。

在婉珠城,他見識過紅蓮蛇將,嫵媚萬種的柳瑩霜。

然而,他錯了。

現在,他知道,還有一種美,叫做沉魚落雁,絕世無雙。

嬌嫩的粉頸之上,是一張如玉的臉龐。只要看一眼,那一雙寧靜朦朧的雙眸,便在腦中深深刻下。

美,可以讓人心顫。

那裏,有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只需一眼,心中的一切便被吸的乾乾淨淨,空空蕩蕩,不能自已。至死,無法自拔。

美到極致,會讓人忘記一切。

有多少人,就是在這一眼中醉死過去,沉淪在空靈的生死之中。

而就是那恍惚的一刻,一股莫名刺心的感覺,驚醒了韓冰。

那種感覺,是寒冷。冷到心裏,如萬年的玄冰。

一撇淡淡的,微微上翹的眉峰。

一雙寧靜,卻如隔一層水霧的黑眸。

一種看人,如看死物的目光。

寧靜,冰冷,徹骨生寒。

數十年後,當韓冰被問起自己一生中最危險時刻的時候,他的思緒都會被情不自禁的飛到當年的那所荒宅,那棵低柳,那透亮的黑,那纏人心扉的紅。

“姑…姑娘…有…啥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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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啥,這…這荒山野嶺的,姑娘不會是上山來砍柴的吧?”

韓冰忽然覺得,自己的聲音似乎和往日有所不同。

耳旁,再無動靜。

鼻尖,仍舊是那股濃郁的花香,沁人肺腑。

陽光下,琴伎佇立在不遠處,猶如一座不化的冰雕。完美無瑕的臉上,看不到一絲表情。

韓冰用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臉蛋,讓自己的語氣盡量變得戲謔一些:“哎呀姑娘為何傻站在那裏?大爺我也就一山野村夫,不咋識禮法,不用猶猶豫豫的。哎呀呀大姑娘家的臉皮薄不肯開口不是?要是想討碗水啥的,就點個頭,咱給你去取。”

琴伎的目光仍舊讓人看不懂,不過,似乎是瞟向自己的身後。

這麼快就露餡啦?不會吧。

“咋啦?難道大爺我身後有隻母老虎不成?唉姑娘放心,這山野之間……”韓冰一邊打着岔,一邊偷偷向自己身後瞟去。

於是,他的後半句話,被硬生生的噎在喉里。

冷汗,一瞬間打濕了後背。

身後,還是剛才的垂柳,熟悉的鳥鳴。

只不過,樹榦之上,卻多了一行娟秀的字跡,觸目的殷紅:

“借問女婢何處去,粉裝紗衣,紅塵夢斷,幾分人憔悴。”

這字跡,竟是如何,在何時寫上去的?!!

電光火石的一瞬,韓冰將剛才的事情在腦中閃電般的過了一遍,竟尋不出任何一個時間,任何一個破綻,能夠讓琴伎有寫下這句話的時間!

從鼻間的花香到一時的失神,從自己的問話到現在的震驚。

佇立中的琴伎,筆尖上的朱紅。

這,不可能!

連簡單的一個殘影都捕捉不到,曹雲,柳瑩霜,陳斯,慕容瑾,甚至,是能夠赤足渡江的“鬼影白猿”沈華,都絕對做不到!

這,絕對不可能!!!

韓冰第一次發覺自己的腦筋有點轉不過來。然而,不管怎樣,擺在自己面前的,卻是一個簡單的,血淋淋的事實。

要跟這樣的人隱瞞什麼,九條命都賭不過來!

豆大的汗珠從韓冰的臉頰上滑落,他終於發現,自己面對的,可能是全雲鼎大陸上,一等一的絕頂高手!

娘個西皮的,真的被那丫頭涮了!慕容那個小白臉,此刻卻不在場!

韓冰暗罵著,卻悲哀地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後退的餘地。他勉強抑制住心中強烈的不安,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自然些。

“呀嗨真是奇怪了哈!你看看,大爺我剛才就靠在這樹上睡個晌覺,愣是沒發現還有行字嘿!哎呀這事情可得讓咱那賤內瞅瞅,給咱念一念,要不大爺我不識字吶。哎對了,姑娘,咱不識字,要不你給看看這上面寫了點啥東西?…”

“哎呀姑娘你別傻站哪兒了么!咱真的不識字,這是不是老天爺告訴咱,咱要交好運啦?啊?你說是不是?”

琴伎靜靜的走過他背後,啰哩啰嗦的韓冰一瞬間住了嘴。

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韓冰的臉唰的白了。

琴伎的眼神仍舊淡淡的。此刻,她正打量着屋院的一個角落,那裏的柴垛前,有一尊發舊的水缸。

水缸很長時間沒用了,上面蓋着一個木蓋,矇著一層厚厚的塵土。

缸沿和木蓋的接縫處,露着一小段衣角。

那是一段,粉紅色的裙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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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鼎之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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