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懸案(十三)
蘇小小見到溫懷遠的時候,他依舊是在磚房那天看到的樣子。
蓬頭垢面、不修邊幅,身上裹着的果然是棉被,中間並不是什麼腰帶,而是一根略粗的麻繩。
他臉上的皮膚粗糙且發暗,應該是很久沒洗過臉了,污垢讓人看不清他的長相。
雖然已經立秋,但三月初的燕城氣溫還是很低的,他卻只穿着布鞋,有一隻破了洞,露出的腳趾已經凍傷。
但他好似完全不在意,微微上揚的嘴角顯示他完全沒有虐殺人後的負擔,反而有一種欣慰的感覺。
他坐在審訊室的椅子上,放鬆且閑適。
厲衡看着他,沒有像對待以往的嫌疑人那樣冷淡,而是問了句:“餓嗎?”
許是沒想到他第一句會問這個,溫懷遠的身體怔了一下,隨即說道:“餓,也渴。”
厲衡讓人拿自己的飯盒給他打了飯,又給他接了杯熱水,他像餓狼似地風捲殘雲之後說了句“不夠”。
然後又打了兩次飯,喝了三杯水才覺得滿足了。
把飯盒一推,問道:“你想讓我從什麼地方開始講起?”
厲衡問道:“為什麼自首?”
“該殺的都殺完了,所以就來自首了。”
溫懷遠說話聲音很沙啞,不知道是凍的,還是身體不好,聽起來很難受,像隨時要咳嗽的感覺。
“葛老大已經死了?”
“是,就在離11號五公里的一個廢墟里。”溫懷遠很平靜:“他的求生欲不如葛老二,才一個多月就死了。”
厲衡派人去找葛老大的屍體,然後又問道:“你為什麼要把葛長貴和黃來弟的屍體放在兩個顯眼的地方?”
溫懷遠本來搓着長了凍瘡的手,聽到這個問題,忽然停下動作,眼神有些發直,陷入了沉默。
厲衡不追問也不強迫他回答,耐心地等着。
他似乎是在回想什麼,眼神從無神逐漸轉為難過,然後是痛苦,最後是憤恨。
“因為我不能讓我的妻子和女兒白死,我要讓所有人知道這幫畜生都做了什麼。”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我不是沒報案,也不是沒求過警察,可沒有用,他們說沒有證據就打發了我,我到處找人希望能為她們伸冤,可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回憶太痛苦,溫懷遠的嗓子更加沙啞。
“我不甘心,我找到了很多被他們侮辱過的女孩子,希望她們能和我一起去舉報那一家子畜生,但她們和她們的家人都因為害怕而不敢去。”
“即便如此,我都沒想過要放棄走正途,可……”
他有些激動,止不住地咳嗽,很久才停下,不在意地抹了把手,繼續說道:“可我一個人勢單力薄,又怎麼會是那幫畜生的對手,差點被他們殺了,可能是我妻女的冤還沒申,老天爺不肯讓我死吧。”
“後來我想明白了,既然我命大,那就憑着這條命,和畜生們較量到底。”
“雖然我殺了他們,報了仇,如果就這麼埋了,就不會有人知道這幫畜生所犯的累累罪行,所以我就把屍體放在最顯眼的地方,你們知道了就一定會查,那時候,畜生們做了什麼,自然就會被人知道了。”
他說完,身體往後一仰,整個人都輕鬆了。
今天厲衡負責審訊,沈建國負責記錄。
蘇小小隻能趴在門上偷聽,一起的還有賀小勇和白燕梅。
其他刑警也想聽,沒掙過他們仨。
溫懷遠長得不是很出眾,但從說話方式能聽出他是讀過書的,並不是那種得理不饒人的人。
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報仇,同時希望能把葛家人的所作所為公之於眾,從未想過要牽連他人。
所以他不會想着讓警察蒙羞,也就不會和警察周旋。
大仇得報之際,也就是他自首的時候。
偷聽的三人同時嘆了口氣,互相看了看,都很無奈。
明明案子破了,卻並不覺得輕鬆。
“從我們發現第一具屍體,也就是葛長貴,到最後一個葛老大的妻子王春花,這中間隔了半年多的時間,為什麼?”厲衡問道。
溫懷遠喝了一口水:“我先挖了葛長貴的眼睛,又砍了他的雙手,可能是歲數大了,沒多久就咽氣了。本想着給他包紮好繼續折磨的……第一次,沒經驗。”
說完,他冷笑道:“幹壞事的時候膽子挺大的,真拿起刀的時候,嚇得尿了褲子,滿嘴都是求饒和悔過,可惜啊,晚了。”
“為什麼要挖掉眼睛,砍斷雙手?”厲衡接着問道。
溫懷遠看着他:“你要是管飯,我就從頭給你講。”
厲衡點頭:“管飯。”
1980年,溫懷遠28歲,作為一名煤礦技術人員,經常要到礦廠工作。
他的妻子時年27歲,女兒4歲。
妻子沒有工作,在家照顧女兒。
夫妻倆雖然結婚五年了,但感情如初,恩愛有加,是出了名的模範夫妻。
溫懷遠自小父母雙亡,是被大伯一家帶大的,以為家就是個吃飯睡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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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後才發現,原來家是可以如此令人沉迷,陷在裏面不想出來。
所以相比妻子,溫懷遠對家有着更深的牽絆。
也因此,他總會工作完第一時間往家趕,不管颳風下雨,都阻止不了他回家。
同事們雖然嘴上說他是怕老婆,心裏卻羨慕他家庭美滿。
有時去礦廠工作時間長,他都申請帶着妻子和女兒,反正就是多塞兩個人,大家都無所謂。
時間來到1981年夏天,溫懷遠來到葛家所在的礦廠,本來只是工作一個禮拜的時間,就暫時住在了他家隔壁的院子裏。
可中間臨時有事,需要回城裏。
就一天的時間,車裏也塞不下那麼多人,溫懷遠就沒帶妻女一起。
誰知道只一夜的時間,就改變了溫懷遠的一生。
原來自打三人住進葛家隔壁的院子開始,葛家老大就對他女兒起了歹念。
葛老大不僅是礦廠的經營人,更是當地的惡霸。
他做過的惡事,妹夫苟大山只知道一些皮毛,除了聚眾賭博,放高利貸和強姦少女,竟然還參與過人口買賣。
這件事也是溫懷遠問了很多人之後才知道的。
當時有一家人窮得吃不上飯,他有個朋友想要個男孩,多少年了都要不上,他就說那家人下礦死了,剩了個五歲大的男孩。
那家人一聽就立刻要求見面,儘管膽小了些,長得還算可愛,就留下了。
他從中拿了二百塊錢,卻只給那家人十塊。
沒想到這樣就賺了一百九,葛老大覺得以後可以多做。
他老婆王春花也不是什麼好人,除了幫着葛老大做惡事,她自己也是出了名的悍婦。
罵人打狗,造謠長舌,還聚眾鬧事。
誰要是招惹她了,她就潑人家糞,有一次還把人家孩子推到糞坑裏,要不是發現的及時,孩子就被嗆死了。
許是兩口子惡事做盡,結婚十幾年都沒生出孩子。
葛老二也不遑多讓,要說唯一沒做過的,只有販賣人口了。
不是不想,是他老婆死活不肯,哭着說好歹給自己兒子積點德,他才沒沾手。
葛老二老婆一直都不恥葛家的所作所為,可被打怕了,公婆也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她只能為了兒子委曲求全。
有次她正好碰到葛老大在屋裏欺負小女孩,她鼓足勇氣闖了進去,小女孩是跑了,她被打的丟了半條命,右胳膊因此廢了。
一個家庭主婦不能做體力活,生活只會更加艱難。
她本想就這麼裝聾作啞到死,但溫懷遠妻女出事後,讓她突然明白,或許有一天,自己也會如她們那樣,慘死在葛家。
那晚,葛老大趁着溫懷遠回城裏,大喇喇來到隔壁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