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四、屋漏偏逢連夜雨
唐天喜打開信封抽出信紙,一目十行看完趙秉鈞的遺書,然後答道:“趙智庵在信中主要是感謝大帥這麼多年的提攜之恩,並請求大帥寬恕他的罪愆。至於遺願只有一個,那就是懇請大帥能允許他葬在崇陵附近。若是不行,葬在梁格庄行宮附近也行。”
崇陵是清光緒皇帝的陵寢,也是中國歷代皇帝中最後一座陵寢,位於清西陵範圍內,在光緒帝辭世后不久的宣統元年(1909)破土興建,民國二年(1913)也就是去年地宮建成,光緒的棺槨以及剛剛病逝的隆裕皇后才得以入土為安,此前他的梓宮一直在紫禁城觀德殿暫時存放。
袁世凱顯然沒想到趙秉鈞的遺願竟然是這個,沉默良久才說道:“趙智庵雖然說是感謝老夫的提攜之恩,其實他最感謝也最愧疚的還是德宗景皇帝。在他看來,正是由於德宗景皇帝不拘一格任人唯賢,他才得以從士卒、典史逐步洊升為知州、shì郎,然而他卻在辛亥年間逼迫隆裕太后孤兒寡母頒佈遜位詔書,所以至死還心存耿耿,想要葬身崇陵附近既表拱衛之意,也表贖罪之情。”
唐天喜道:“那咱們要不要答應他?”
袁世凱道:“所謂‘君子chéngrén之美,不chéngrén之惡。小人反是’,既然智庵有此向善之心,我們自當竭力滿足他的遺願,何苦要做這個惡人呢?”
唐天喜立正答道:“是,卑職這就去辦!”
袁世凱卻擺擺手:“此事不急,老夫還有兩件事要交代給你去辦,現在燕孫、皙子都已故去,身邊之人都三心二意,只有麻煩你了!第一件事是通電全國,並迅速召集各家報社記者發佈消息,通知我們掌控的報社刊印號外,就說趙智庵yīn謀奪權,殺害大總統府秘書長梁燕孫,sī自同rì本駐華公使簽訂賣國條約,現被大總統查明,已經畏罪自殺。
“第二件事是協同阮斗瞻儘快處理國會事宜。一旦選出正式大總統,立即宣佈解散公民黨,並同意孫百熙之前提出的驅逐懲戒國民黨籍議員的提案,剝奪所有國民黨籍議員資格,收繳他們的證書徽章,確保未來兩年國會難以召開。”
唐天喜心存疑huò,不過還是乾淨利落地答道:“卑職遵命!”
袁世凱似乎看出了唐天喜的疑huò,馬上解釋道:“雲亭,你是不是覺得老夫往趙智庵身上潑髒水很不厚道?都說死者為大,趙智庵又跟隨老夫大半輩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應當極力保全他的名節才是,為何老夫要這般絕情呢?老夫這也是迫不得已啊!先前脅迫國會、圍攻新中國黨總部,咱們已經聲名狼藉;現在再加上與rì本簽訂如此賣國條約,只怕咱們早已成為千夫所指、眾矢之的,在全國百姓眼中完全等同於洪承疇、吳三桂,雞鳴狗盜之輩都不屑與我等為伍,何況我北洋團體內部濟濟英才?
“咱們內有分崩離析之憂,外面孫百熙又裹挾全國輿論洶洶而來,稍有不慎我等經營數十年的北洋團體就會一朝覆滅。當此之時,老夫唯有捨車保帥,以趙智庵的xìng命名節換取全國民眾對咱們北洋團體的理解與支持,然後憑藉大總統之權勢與孫百熙一較短長。個中情由,雲亭你能明白么?”
唐天喜肅然答道:“卑職明白!”
袁世凱嘆息一聲之後又說道:“或許會有人抨擊老夫戀棧權位,寧可割地賣國、毀壞共和也不肯放棄大總統職位,殊不知環顧全國,有誰敢自稱比老夫更合適做這個大總統?載灃不行!他只適合做個栽花種菜、走馬遛鳥的閑散王爺。孫逸仙也不行!他口中雖有千言,xiōng中實無一策,最擅長的便是大言欺世、蠱huò人心。這等人物還奢談治國理民,當真以為國家無人么?黃克強、黎宋卿更不行!他們頂多能做個安分守己的師長,甚至不能上戰場,上戰場絕對是十戰九敗。還有孫百熙,他盛世不失為風流才子、學林高士,亂世則難免乞食四方、餓死道邊。如今能做到內閣總理之職,除了祖宗餘蔭,完全是僥天之幸!
“老夫雖然自承不及秦皇漢武、唐宗宋祖等賢君明主,但自信能略勝上述數人一籌,所以這才當仁不讓!無奈國民黨、新中國黨卻以為老夫是爭權奪利,在國會、內閣中處處掣肘,老夫實在忍無可忍,這才有脅迫國會、圍攻新中國黨之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不是老夫誇口,若是假我數年,定能次第削平割據,統一國內各省,然後提我北洋jīng兵,東敗倭寇,北收庫倫,驅逐沙俄,頡頏英德,還我中華一個朗朗乾坤!”
這一番話只聽得唐天喜熱血沸騰心旌搖動,當下亢聲答道:“別人不明白大帥的良苦用心,但云亭明白!雲亭願跟隨大帥左右,盡綿薄之力,效犬馬之勞!”
袁世凱也慨然答道:“只要雲亭不負袁某,袁某今生決不負雲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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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喜雖然經常呆在大總統府里,但如何發表通電和發佈新聞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即便有大總統府其他秘書的協助,也足足忙了兩三個小時才把袁世凱交代的內容以及不菲的車馬費全送到了該送的記者和報社手中,但具體結果如何,要等到明天才能知道。
正因為如此,唐天喜也充分意識到孫元起的技術優勢。
就比如現在,唐天喜要發佈一條新聞只有兩個途徑,一是請報社刊登消息,姑且不說周報、旬報、月報這種周期較長的報紙,即便是嫡系的報社答應給刊印號外,從接到新聞內容到製版,再到印刷、分發、投遞,沒個半天工夫也下不來!另一條則是通電全國,類似於現在的手機短訊群發。
話說民國人對通電的摯愛可謂情有獨鍾,上台要通電、下野要通電、嘉獎要通電、譴責要通電、討伐要通電,和談要通電,甚至學生起來遊行、老師欠了薪水也要通電全國。可通電有兩個缺點,一是貴,光發出去一封通電怎麼也要上百塊大洋!好,只要能迅速告知全國,大總統府也不差這點兒錢。可是誰家能奢侈到裝台收報機,專門收聽全國通電?這就是第二個特點,受眾面太窄。
孫元起所掌控的中華廣播公司是中國眼下唯一一家廣播電台,平時播報新聞自然看不出什麼傾向xìng,但一到關鍵時刻,它所播報的每則新聞都經過重重審核,確保有利於孫元起和新中國黨的輿論導向。當然,除了傾向xìngxìng,最重要的還是播報的及時xìng。接到新聞內容后稍加審核,十多二十分鐘后就可以滾動播報,隨即便全國皆知。等到北洋系用通電、報紙發表消息,黃花菜早涼了!
好在現在收音機比較貴重,還沒有普及到千家萬戶,但這點錢能和安裝一台電報機、再雇傭幾個全天候的譯報發報員相比么?何況收音機裝上電池可以輕易攜帶,電報機有這麼便捷么?上流社會注重的是生活品味,從來不缺那點錢,所以收音機很快成為上層人物的家庭、辦公標配,並且有逐漸向中產階級蔓延的趨勢。
正因為發表通電和發佈消息不容易,唐天喜乾脆把袁世凱交代的栽贓趙秉鈞、解散公民黨和驅逐國民黨兩件事合二為一,直接一禿嚕全都公之於眾。在他想來,自己離開國會之時議員們已經開始填寫選票,如今已過去四個多小時,怎麼也該選舉出結果了?何必等會兒再費那麼多時間!
等忙活好這些事情,他急忙往國會趕,準備收繳國民黨議員的證書和徽章。沒成想剛到半路就遇到了自己麾下化妝包圍國會的士兵,唐天喜趕緊滾鞍下馬攔住問道:“你們怎麼撤了回來?誰下的命令?”
“回稟旅長,是阮秘書長命令我們撤退的!”領頭的營長答道。
“那國會那邊怎麼樣了?選舉出大總統了么?”唐天喜又問。
營長答道:“國會那邊已經遵照阮秘書長的命令全部解嚴,議員們都各自散去。至於選舉大總統之事,應該沒有什麼結果?自從旅長您走了之後,阮秘書長便命令我們暫時撤出會場,等待進一步消息。剛才有傳言稱趙智庵先生暴病死於家中,阮秘書長隨即便命令我等解嚴,放出了各位議員,選舉大總統之事自然是無果而終。”
“什麼?阮斗瞻為何要下達這等命令?阮斗瞻現在何處?”唐天喜氣得差點跳腳大罵,不過現場卻沒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
或許只有阮忠樞本人才知道箇中原因:在趙秉鈞謀害梁士詒過程中,自己起到了幫凶的作用。現在趙秉鈞已被正法,自己估計也難逃一死!在權衡利弊之後,阮忠樞決定向新中國黨賣個好,為自己將來留條活路。在放出國會中所有議員之後,阮忠樞也逃之夭夭。
唐天喜知道現在不是發飆的時候,馬上命令道:“趕緊回去,路上遇上議員也全都帶過去!”
其實連唐天喜自己都知道這個舉動完全是徒勞,因為議員們看上去和普通人並無二致,士兵們怎麼區分辨別出來?何況新中國黨議員都是由轎車接送的,時間已經過去那麼久,憑着士兵的雙tuǐ怎麼可能追上那三百多號議員?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