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三、更能消幾番風雨
唐天喜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條約,不由得神sè大變:“大帥,這可如何是好?簽約消息一旦傳出,我北洋上下只怕要身敗名裂!”
袁世凱略略平復之後才說道:“怕什麼?我等起身軍旅身經百戰,靠的是刀頭舔血博取功名,連死都不怕,難道還在乎這點虛名嗎?自古以來大英雄、大豪傑行事哪個不是皎然篤行不計浮名?如果咱們連這點污名都承受不起,如何能席捲海內包舉天下!”頓了一頓又問道:“雲亭,你見到趙智庵了么?”
唐天喜道:“看到飛機轟炸大總統府後他也急匆匆趕了過來,此時應該就在外面候着!大帥找他?”
袁世凱搖搖頭:“相見爭如不見?對了雲亭,聽說西洋有種毒藥劇毒無比,只需米粒大小即可置人於死地,可謂沾口即死見血封喉,雖砒霜、鶴頂紅亦不能與之媲美。雲亭你知道這種東西么?”
唐天喜稍稍猶豫后答道:“大帥說的應該是氰化鉀?”
袁世凱沒有回答,而是嘆了口氣:“智庵跟了老夫這麼多年,勛勞卓著;這些天裏裡外外忙碌,眼下又在門口等候那麼久,他一向體弱,怎麼能讓他如此勞累呢?你讓他早些回去歇息!聽說他素來喜歡吃葡萄,你給他準備一些,以老夫的名義送過去請他享用。”
唐天喜深吸一口氣,沉聲答道:“是,大帥!”
說完唐天喜退了下去。迅速命人找來數斤上等的玫瑰香葡萄,洗凈之後用注shè器沿着果柄位置將少量氰化鉀毒液注入葡萄之內,處理后從外表上看。顏sè味道均完好無異。
做完這些準備工作,唐天喜才來到前廳客氣地對趙秉鈞說道:“智庵先生,大帥剛剛蘇醒,醫生囑咐需要靜養,不能見客。您身子骨一向不太硬朗,這些天又四處奔波忙碌,想來也是疲憊不堪。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趙秉鈞微微一怔,隨即點點頭道:“既然大帥如此厚愛有加,趙某隻有恭敬不如從命!”
唐天喜道:“既然如此。那唐某護送智庵先生一程!”
趙秉鈞急忙推辭道:“大帥安危要緊,身邊豈能缺少唐老弟你?趙某私宅就在附近不遠處,不敢勞動唐老弟大駕!”
唐天喜道:“現在飛機轟炸剛剛過去,街道上兵荒馬亂。難免有歹人伺機行兇。智庵先生身份貴重。若是有所閃失,豈非全國震動?所以大帥特意交代卑職要護送智庵先生回去,還請不要智庵先生不要峻拒才好,免得唐某難做!”
趙秉鈞瞬間臉sè煞白,聲音也有些發顫:“也好,既然大帥如此呵護趙某,那就只有麻煩唐老弟了!”說完顫顫巍巍站起身朝後院深鞠一躬,然後邁步向外走去。唐天喜則帶着一隊人馬緊跟其後。
等車馬轔轔抵達趙府門口時。唐天喜從身後衛兵手中接過特意準備的一盤葡萄,遞給剛剛被程經世扶下馬車的趙秉鈞:“智庵先生。大帥知道您嗜食葡萄,寒冬初過佳者難得,特意略備少許上品,還請笑納!”
趙秉鈞嘴角抽動幾下才躬身雙手接過葡萄:“趙某拜謝大總統饋賜!唐老弟放心,趙某回去之後定當細細品嘗,決不辜負大總統的隆情厚意!”說罷捧着葡萄進了宅院。
程經世也急忙跟了上來,想從趙秉鈞手中接過盤子:“大人,還是卑職幫你拿着!”
趙秉鈞微微搖了搖頭:“這點東西趙某還拿得動!再者說,魏武帝(曹cāo)之賜荀敬侯(三國荀彧,謚曰敬侯)空函、明太祖(朱元璋)之賜徐魏公(徐達,封魏國公)蒸鵝,也沒聽說還需要別人假手幫忙的!”
趙秉鈞這句話中包含了兩個典故,一是曹cāo送給荀彧空盒子。
據野史記載,建安十七年(212)朝中有人建議封丞相曹cāo為魏公,這通常是謀權篡位改朝換代的前奏。時任漢朝太尉的荀彧表示反對,認為曹丞相興兵平亂意在匡扶社稷、輔助皇室,並非想要取而代之,“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曹cāo雖然口頭上贊成荀彧的看法,明確表示自己不做“魏公”,但心裏卻大為不忿。不久后曹cāo大軍南征,荀彧南下勞軍,途中曹cāo贈送食物給荀彧以示慰勞,但荀彧打開食盒卻發現裏面空無一物,瞬間明白曹cāo想要自己就此食盡的用意,隨即服毒而死。
另一個典故則是朱元璋送給徐達蒸鵝。
話說朱八八自從一統天下之後,便對昔rì一起玩耍的小夥伴暗下黑手,以擅權枉法、貪污謀反的罪名將胡惟庸、藍玉等文武功臣全部處以極刑。然而攻必取戰必勝、號稱軍功第一的徐達卻屹立不倒,因為他在政治上不搞朋黨忠誠不二,經濟上不貪不佔清正廉潔,私生活上也是規規矩矩十分檢點,無論朱元璋如何猜忌都抓不着任何把柄,正好比是狗咬王八無處下口!直到某rì徐達背上生了個大癰瘡,醫生千叮嚀萬囑咐:別的都能吃,就是不能吃鵝肉,否則會加重病情xìng命不保。孰料朱元璋聽說徐達生病,第二天便好心地送來一隻肥美的蒸鵝。蒸鵝盡,徐達卒。
程經世自然熟悉這兩則典故,聽趙秉鈞這麼一說頓時大驚失sè:“大總統想要加害大人?為什麼?大人這些年鞍前馬後忙碌,建立jǐng察制度,搜羅各地情報,cāo辦內務事務,絕對稱得上功勞蓋世!現在不分青紅皂白、不辨善惡忠jiān,直接派人送來這東西,難不成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還是想為大少爺繼位除去所有障礙?”
趙秉鈞默然無聲進了正廳,在當首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程經世又急忙勸道:“大人,難道咱們就這麼坐以待斃?要不我們現在趁其不備先躲到rì本大使館中,憑着大人的本事,以後無論是東渡rì本還是改換門庭,保證都榮華不減富貴不衰!”
“逃?”趙秉鈞苦笑幾聲才說道:“書畲老弟,你以為唐天喜護送我們回來是出於什麼好心?實話告訴你,他就是大總統派來監督趙某自裁的,現在應該就在外面嚴陣以待。如果趙某識趣,主動引頸就戮,或許還能保一家老小平安;若是趙某膽敢負隅頑抗,只怕滿門上下都難逃一死!”
程經世神sè大變:“這!”
趙秉鈞長嘆一聲:“不要再啰嗦了,現在時間無多,還是趕緊拿來紙筆讓老夫留個遺囑!別讓唐天喜他們久等!”
程經世剛要去拿紙筆,突然停下腳步問道:“大人,要不要叫夫人和姨太太們過來看看?”
趙秉鈞自幼喪親,堂上無父無母;又不能生育,膝下無兒無女。這闔府上下與趙秉鈞最親的,算來算去也就是他的妻妾而已。趙秉鈞卻呵斥道:“趙某雖然不得壽終正寢,但畢竟曾上過陣殺過敵,也做過民政部尚書、內務總長、國務總理,算得上是一時豪傑,臨末了若是這般英雄氣短兒女情長,豈非讓天下人笑話?快去取紙筆來,其他話休說!”
程經世只好拭去淚水,依言取來筆墨紙硯。
在回來的路上趙秉鈞已經想好了遺囑的內容,當下筆走龍蛇文不加點,頃刻間寫好了五六封遺囑,才意猶未盡地放下手中毛筆。用熱毛巾擦了擦手,然後捏過一粒葡萄,笑着對着程經世說道:“冬chūn之際還能有這等上佳的玫瑰香葡萄,確屬難得,大總統費心了!只可惜這等佳物不能勸人,趙某隻能獨自享用,還請書畲老弟恕罪!”
程經世早已淚如雨下泣不成聲:“大人!”
趙秉鈞卻沒有絲毫猶豫,逕自把葡萄放在嘴裏細細品嘗,還不時加以評頭論足:“這葡萄經歷一冬尚且如此新鮮,保存確實得法,只可惜微微有點苦杏仁味,想來應該是藥物的味道,好在玫瑰香葡萄香味馥郁沁人心脾,不注意的話倒可以完全掩蓋過去。”
才吃了五六枚葡萄,趙秉鈞四肢稍稍抽搐,隨即便癱倒在太師椅上。程經世急忙上前試探,只見趙秉鈞呼吸已經漸漸輕微,心跳隨即停止。見此情形他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大人,您醒醒啊!大人!”
隨着哭聲,趙府中一片慌亂,守在外面的唐天喜就聽見有人叫喊道:“不好了,老爺得了急病,快點去請醫生!”唐天喜急忙搶進府探視,等確定趙秉鈞確實已經駕鶴西去,這才帶着人馬回去復命。
進了卧室唐天喜就看見袁世凱擁着被子斜躺在床上,眼睛圓睜着房頂一動不動,連忙低聲回稟道:“大帥,趙智庵已經去了!”
袁世凱露在外面的手臂不由抖動了一下:“智庵去了?那他有什麼遺願沒有?”
唐天喜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了過去:“大帥,這是趙智庵臨終前寫給您的書信,請您過目!”
袁世凱擺了擺手:“信就不看了,免得睹物思人。你拆開看看他有什麼遺願,老夫與他同庚,又是遭逢知遇一場,如果可能咱們還是盡量滿足他!”說完閉上眼睛,幾顆渾濁的淚水竟順着眼角蜿蜒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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