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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賈政晚間回到正房與王夫人閑話了幾句,隨後如往常一樣抬腳往後院東廂房趙姨娘那裏走。沒進屋子時還奇怪這裏為何如此肅靜,趙姨娘也沒像平時一樣迎接他,皺眉走到屋裏卻看到一幅歲月靜好的畫面。
兒子賈環大半個身子趴在書案上,握着毛筆擰着眉頭嘟着小嘴一筆一畫的描着什麼,趙姨娘坐在一旁做兩針針線看一眼兒子,笑得溫婉安詳。這副母親慈愛,兒子用功的畫面看得賈政不由站住,也帶出了點笑意。
趙姨娘察覺到賈政進來剛想起身問好,賈政卻擺手讓她莫要出聲,悄悄繞到賈環身邊,想看看小兒子如此認真到底在寫些什麼。
賈環在賈政進屋時心中就比了個v字,經過十來天的觀察和打聽,發現賈政除了初一、十五這兩天的法定正房日,很少在王夫人屋裏歇着,不是書房就是趙姨娘這裏。
對於老爹的行為賈環表示充分理解,王夫人四十多歲了,老態雖不明顯,但總擺出一副端莊的菩薩樣,整張臉都是木的。周姨娘是王夫人的陪嫁丫頭,比她還大兩歲不說,入定的功力無人可及,木得都快成化石了。
返觀趙姨娘,二十多歲青春正好,既嫵媚又妖嬈,在賈政面前又慣是服低做小殷勤周到,平日裏的尖酸粗鄙一絲不見,也難怪她能連生一女一子,得獨一份寵愛了。
賈政走到兀自描畫的兒子身後眼前一亮,本以為一個四歲小娃兒不過是亂畫些畫,沒想到居然在描他昨日翻開的一本字貼。雖然兒子的握筆姿勢不正確——手太小,寫的字丟胳膊少腿的——不敢寫全了,卻難得橫平豎直四平八穩,對於虛歲不過四歲的孩子來說也算是天賦異稟了。
趙姨娘剛才見兒子拿筆時還罵過兩句,她怕弄壞了賈政的字帖被訓斥,後來見兒子並不在字帖上亂畫才放心,還主動給磨了墨。見兒子寫得認真,老爺看得滿臉驚喜笑意,不由得意起來。
“老爺?請老爺安。”賈環見誘敵成功,他的手也酸了,假裝側頭看字帖時發了賈政站在身後,馬上撂下筆站直了問好。
“嗯,環兒第一次寫字?”賈政難得有好臉色。
“是,今兒見老爺的書本心裏喜歡,就照着畫了一會兒,環兒並未弄髒它。”賈環忐忑的小模樣裝了個十成十。
“呵呵,無妨。”賈政揮揮手表示一點也不介意,想了想又問道,“環兒喜歡讀書嗎?”
寶玉雖聰明,但因老太太寵愛太盛和前兒珠兒的事,他也不大敢逼着寶玉念書。如若環兒喜歡讀書不如找個先生來家裏坐館,有弟弟比着想來寶玉也不好意思不用功。不得不說賈政在還沒對寶玉徹底死心前,還是在乎這個嫡子的,但顯然他低估了賈寶玉的臉皮厚度。
“環兒沒讀過書,不知喜不喜歡,但寫字很好玩。”賈環側着小腦袋看向賈政,呆萌呆萌的。
“呵呵,去玩吧。”賈政聽見如此回答更加滿意了,沒嘗試過的東西並不妄加評斷,這孩子小小年紀已能看出是個謹慎的,不錯不錯。
賈環行禮告退,屋裏響起趙姨娘能讓人雞皮疙瘩掉三斤的嬌聲,抖了抖快步走回自己屋。
奶娘的女兒雲初正在屋裏跟一團線搏鬥,胡蘿蔔似的小指頭鑽來鑽去的打着絡子。賈環看着有趣在她身前坐下,小丫頭剛學打絡子正是興頭的時候,壓根兒沒發覺自家小爺回來了。
雲初只比賈環大半歲,長得一般性格卻好,開朗活潑又機靈很討人喜歡,但卻是個命苦的。奶娘岳氏是家生子,娘家人口少,三瓜兩棗的一個得臉的都沒有。夫家更沒法看,公婆俱無連大伯子小叔子都沒了,只留下個才六歲的侄兒。她生了幾個男孩都沒站住,前幾年還死了男人,只這個遺腹女兒養住了。
王夫人選這麼個克夫克子,全家死光光的奶娘給賈環其目的不言而喻,趙姨娘很看不慣岳氏,只因她是王夫人指的,照顧賈環也確實找不出一絲錯處才容下了。
賈環卻覺得這樣挺好的,家裏沒人也省得牽扯,王夫人掌控榮國府多年,哪能由他一個宅斗小白在府里收心腹,他只要乖乖的不爭不搶好吃好喝的當他的三少爺就成了,不作就不會死。
拋開那些個有的沒的,賈環專心逗起小丫頭。抓過正打着的絡子,雲初在上頭打,他在下頭拆,小丫頭馬上氣急敗壞的蹦躂起來。
呵呵,逗小蘿莉神馬的,果然好有愛。
王夫人今早很煩躁,老爺昨晚竟然要她在二門外準備個小院給寶玉和環兒讀書用。寶玉快七歲了,找個先生讀書是應該的,那賈環不過一個庶子,居然要跟她的寶玉一起讀書,她剛想說環兒是不是小了點,老爺卻一甩袖子出去了,一副不容辯駁的樣子,那小短命鬼是如何入老爺的眼的?趙姨娘真真好算計,以為兒子出息了就能壓在她頭上,做夢!王夫人深深的陰謀化了。
主子的臉色一直陰沉着,一貫慈善的圓臉上眼露凶光的眯着,正房氣壓低迷的叫人喘不上氣來,連帶着賈環早上來請安時丫頭見了他都沒好臉色。直到寶玉來請安時王夫人的臉色才有所好轉,想了想着人將賈環也叫來。
賈環每日的請安行程是這樣的,先到賈母處,站在外面行禮后再到王夫人處,同樣在外面行禮,最後到賈政的外書房前行禮,彼時賈政早就上衙去了。剩下的時間就待在屋裏跟雲初聊天打發時間,他穿來時沒得到前面賈環的記憶,榮國府里山重水複的,都快趕上主題公園了,出去絕對走不回來。何況大冬天的防凍防水防算計,還是老實在暖和屋裏宅着安全些。
三春請安的時辰跟他差不多,但人家都是直接入賈母正房,連個背影都吝嗇給他。寶玉起的晚,請安時賈環都在吃上午的點心了,當然也遇不到。賈璉、鳳姐和李紈之類的更別提,連個偶遇的機會都沒有。王夫人到是因為住在同一個院子的緣故,或遠或近的看到過幾次。也就是說賈家的當家人和兄弟姐妹他壓根沒見到幾個,晚間同樣如此,挺多在賈政到趙姨娘處時當面問好。
今日見王夫人請他過去,知道這是賈政提起讓他讀書的事,王夫人沉不住氣了,當下打點精神跟着丫頭向正房走去。
到了正房只見外面烏烏央央站了一堆人,各各衣着華麗神情倨傲,見賈環來了連個打招呼的都沒有。賈環心知這些恐怕都是寶玉的隨行人員,賈母那兒的下人連王夫人都得讓三分,他一個庶子當然不敢得罪,乾脆視而不見,垂頭進了正房。
賈環跟丫頭拐到王夫人起居的內室,只見一個大紅的身影站在眼前,心知這必是賈寶玉無疑,否則這不年不節的,誰沒事會穿得像個滾了熱湯的螃蟹似的。
“環兒給太太請安,二哥哥好。”賈環給王夫人請安,順帶跟寶玉打招呼。
“環兒,你的病好了?原本要去看你的,但老太太說怕過了病氣,就沒去。”寶玉見賈環進來,沒等王夫人開口,張口就是一串話。
“謝謝二哥哥關心,我都好了。”賈環抬頭看了眼寶玉,果然是個秀麗難得的孩子。六七歲的小娃娃,穿得紅艷艷圓滾滾的,白白凈凈肉嘟嘟的小圓臉,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的,再加上這甜嘴蜜舌張口就能討人喜歡的本事,不愧為賈家最受寵的人。至於什麼眼角含情之類,恕他是個沒慧根的,從這小胖子臉上看不出春花來。
王夫人見賈環差寶玉半步站着,小腦袋垂着規規矩矩的,臉色不由好看了些,有沒有出息又能怎樣,不過是個庶子,身份上永遠敵不過她的寶玉。
“老爺昨日跟我說要給你們兄弟請個先生坐館,你們以為如何。”說完后眼睛狠狠盯着賈環。
“啊?太太我不想去,你跟老爺說我不想要先生。”寶玉好似被蠍子蟄了一樣跳將起來,撲到王夫人身上扭股糖似的磨蹭,一心想讓老娘免了他去跟個酸儒受罪。
“環兒,你怎麼看?”王夫人攬着寶玉,眼睛不錯的看着賈環。
“二哥哥不想去就不去了吧。”賈環一臉懵懂,見寶玉反對也跟着說。
“胡說,老爺決定的事哪能由你們反對。”王夫人呵斥賈環,也順帶點了點寶玉的腦袋,臉色更好了些。看小短命鬼一臉呆相也不像是個機靈能為的,也罷,大家公子哪有不讀書的,只待看日後如何吧。
“太太,你看,環兒也不想去。”寶玉還是不肯死心,見賈環向著他趕忙拉同盟,“環兒,你是不是也不想去?每天要起好早的,書念不好還得挨打。”
賈環聽得小臉都灰了,可憐巴巴的看向王夫人,“真的會打?”
“你們用功就是了。”王夫人摩挲着寶玉,像是不經意的問,“環兒,你知道老爺是如何想起要你們念書的么?”
賈環搖頭,依舊滿臉迷糊,“那天老爺見我玩字帖,就問我喜不喜歡讀書,我說不知道。”照字帖寫字什麼的,就算他不提起,趙姨娘那個大嘴巴也早晚憋不住說出去。與其讓王夫人認為他隱瞞不報居心叵測,還不如實話實說。何況他的回答也不算出彩,被問喜不喜歡讀書什麼的,就算不喜歡也得說喜歡才對么。
果然,王夫人聽了也不再多做糾纏,說了幾句以後好好跟先生讀書之類的話,揮手讓他退下了。
賈環出來后依然是那副獃獃的表情,搖搖擺擺的回房了。王夫人在裏面聽了送賈環回屋的丫頭回稟,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麼,專心跟寶玉親香玩耍。
沒半天功夫,環三爺入了老爺的眼,老爺讓他跟寶二爺一起讀書的事傳遍了榮國府,隱隱有向寧國府擴展的架勢。賈環見趙姨娘扭着水蛇腰一臉張狂的說要給他做件好衣裳上學用,不由皺眉,“衣裳什麼便罷了,姨娘給我縫個書包好么?”
“書本叫下人拿着不就好了,你也穿件寶玉那樣的衣服,讓別人知道你跟他一樣也是這家的爺們。”趙姨娘見兒子不支持自己如此高瞻遠矚的提議,聲音高了八度。
“我是你生的,再穿得如何花哨也跟寶玉不一樣,只能讓人笑話而已。”賈環撇撇嘴,走出屋子,將趙姨娘的叫罵丟在腦後。
穿件紅衣衫別人就能高看他一眼了?真是神一般的邏輯,他一個庶子裝成那樣不是招人眼么,嫌他死得不夠快啊這是,看來還是得想個辦法離了她,最好是搬到外院去,豬一般的隊友他都快抗不住了,難怪原作中探春離這貨遠遠的,突然有點理解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