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到
深宅大院,闊敞肅穆的正房,兩側廂房古樸別緻,連着抄手游廊一直通向後院,四通八達軒昂壯麗。後院東廂最北間的鹿頂耳房裏一個三四歲玉雪玲瓏的小男孩正躺在寬大的拔步床上,眼神直愣愣的想着心事。
怎麼就穿了呢?他李可博覽閑書,看過的小說動漫無數,見過死後穿的,摔后穿的,夢中穿的,馬桶穿的,甚至在古井裏爬來爬去的都沒啥稀奇,但誰來告訴他,走在馬路上怎麼也能穿呢?走着走着就穿了,他也算是開發了穿越的新領域了吧?穿越大禮包呢,為毛不見?
正糾結着,一把罵罵咧咧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李可j□j一聲抓過被子捂住臉,眼不見為凈。
“挨千刀不得好死的小浪蹄子,要碗蛋羹也推三阻四的,等我哪天閑了,豁出這張臉去跟那群**拼了。”明明是黃鶯出谷般的嬌柔聲音,卻因尖聲叫罵帶出刺耳的尖厲,再加上不堪入耳的內容,定是個人人見之則嘔的蠢婦,沒跑。
“姨娘小聲些,會吵到哥兒的。”另一個聲音響起,嗓音雖平凡,卻帶着讓人親近的忠厚樸實。
“我都沒法活了,還管得了他?”第一個聲音更加刺耳。
“不管我還在這兒叫喚什麼?給我滾。”李可氣結,抓過床頭桌上的碗砸在剛邁進門的窈窕粉衫婦人腳邊。
“小兔崽子你……”粉衫婦人聲音更加高亢,張嘴要罵,卻被身後灰衣壯實婦人拖住手臂拉了出去,“姨娘你消消氣,哥兒病着呢心情不好……”
“你個不孝子,對老娘拿起主子的款來了,黑心肝的下賤種子,短命鬼……”刺耳的聲音越來越遠。
李哥聽得大翻白眼,這二百五真真拿不出手,他短命對她有什麼好處?
“哥兒,你身子還沒好呢,莫要動氣呵。”灰衣壯婦復又走了進來,將一碗還冒着熱氣的雞蛋糕放在床頭。
“又受氣了?”李可盤腿坐在床上,看向他的奶娘,灰衣婦人岳嬤嬤。她年紀不大,三十歲出頭,擱在現代正是女人最嫵媚有風情的年紀,她卻因常年受苦做粗活過早的凋零了,臉上細小的皺紋和粗糙的手都記刻着風霜的痕迹,身形也偏壯,說不上好看,卻敦厚可親,有媽媽的味道。
“呵,沒事,不過被刺了幾句,這府里人人一顆勢力心,兩隻富貴眼,咱們無權無勢的,姨娘又是個好得罪人的,哥兒可要忍耐啊。”奶娘無奈的看向自家小爺,生病前明明是個憋悶性子,怎的病漸好了卻換成個炮仗脾氣?
“嗯,我懂。”李可端起蛋羹吃了起來。
他李可,堂堂華夏二十一世紀好男兒,光榮的重點大學在校生,穿成了個小老婆養的庶子,本來這也沒什麼。沒見各路英勇的穿越前輩連不是人的東西都穿了么,他好歹還是人類,家境富足,渴不着也餓不着,本應知足才對。
可是這個小老婆人稱趙姨娘,他的親爹叫賈政,嫡母王夫人,有個全家愛若珍寶的哥哥叫賈寶玉,那問題就有點嚴重了。
李可,應該叫賈環,才舀了幾口蛋羹小嘴就嘟了起來,發獃。岳嬤嬤見哥兒眼睛又直了,嘆了口氣,熟練的接過碗一勺勺往小嘴裏塞蛋羹,默契什麼的,就是這樣練成的。
李可穿成賈環已經五天了,除了最開始兩天燒得迷迷瞪瞪的,后三天都用來跟岳嬤嬤藉著聊天拐彎抹角的打探消息。從聊天中他得知賈環轉過年就虛年五歲了,向來一個人玩,親爹懶得管,親娘不會管,其他人也管不着,在榮國府活脫脫一透明人。
嫡母雖不曾在生活上虧待他,但對於小孩子最重要的關愛卻是一絲也沒有的,說不上生存艱難,但着實空虛寂寞冷,這才養成了個憋悶性子。
李可聽得大翻白眼,王夫人可不是善茬,前世一百篇紅樓評論里至少有八十篇明確指出王夫人佛口蛇心手黑心狠,明着弄死庶子雖不至於,但養成廢物那是妥妥的。何況有趙姨娘那種親媽在,她什麼都不必做,賈環自然會變成原作里的猥瑣樣子。
至於他為什麼會有這場大病,只因十多天前奶娘有事回家,他在雪地里貪玩着了涼才發的高燒,聽到病因,李可稍稍放下心來,不是被暗中下黑手生的病就好。
家裏這些天除了給他延醫用藥,只有岳嬤嬤和她的女兒叫雲初的小丫頭貼身照顧,趙姨娘到是每天來看看,但添亂添堵多過照看病人。至於其他人,賈母和王夫人只潛丫頭來看過,賈政、賈璉、鳳姐、李紈、三春和寶玉連問都沒問過一句,彷彿他這個兒子或弟弟不存在一樣。
賈環翻翻白眼,他到是不在意別人看不看得起他,沒人答理正好方便他躲輕閑。不過這個身份實在有點危險,在王夫人手下討生活出不出挑都是件要命的事。出挑了百分百死啦死啦的,不出挑就等着被揉搓成撩了毛的小凍貓子吧,二門外洗馬桶的都敢踢他一腳,唉!
“哥兒既然好了,明天去給老爺太太和老太太請個安吧。”岳奶娘見賈環回魂,忙道。
“哦,知道了。”賈環應道。天地君親師,古人對忠孝二字看得極重,子女對父母晨省昏定,出告返面是常理,他雖然不被人待見,但每天早上向賈母王夫人和賈政請安是必須的,雖然通常都見不到人就是了。
“知道了,三爺好生養着,近些日子都不必來請安了。”果然,一個早上他在賈母和王夫人那裏吃了兩記閉門羹,聽了兩次同樣的話,受了不少丫頭的白眼。
賈環謝過傳話的丫頭,轉身向賈政的外書房走,請安只在門口等人通傳,再在外書房門外行禮,然後就能該幹嘛幹嘛去。也挺好,至少省事不是。他實在沒耐心應付這一大家子,沒一個正常人不說,一句話得在腦子裏轉幾次才能聽出本來的意思,難怪可卿妹妹上吊去了,實在活得鬧挺有木有。
話雖如此,今後的生活卻不是不做好打算,總不能糊裏糊塗被人害死,或抄家時跟着完蛋吧。但他眼下身無長物,除了奶娘和一個比自己大半歲的小丫頭,連個心腹都沒有,別說生活質量,有人要對他下手都沒個通氣的。
就算王夫人不屑對他下手,如何能在賈家被抄之前跑路又是個難題。離家出走是行不通的,雖然不知道穿到了哪個朝代,但從卧房牆上的字畫就能看出這同樣是個儒家一統天下的地界,想活得自在舒坦擠進士大夫階層是必須的。
即如此,在品行上就不能落下被人詬病的污點,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只這一句他就跑不了。他不是賈家這群渾人,給自己辮小辮子等人抓什麼的,他才沒那麼白痴。
賈環走回自己的房間,坐在床上打量着自己的卧房。進門處是紅松座三扇花鳥屏風,屏風后靠東邊臨窗是長條火炕,上擺着雕花螺鈿炕桌和寶藍色的引枕,後面博古架圍出一張雲頭書案,面東的窗戶灑出一片金黃,看上去甚是明亮。西邊五斗廚,箱、櫃和他身下的拔步床,所有傢具都是上好的紅松木。床上的錦帳緞被,牆上的山水字畫,博古架上的玩物書籍,桌案地上的花草,樣樣精緻顯貴,屋子裏暖意蓉蓉花團錦簇,一看就是間大家公子的屋子。
王夫人不但是宅斗的高手,也是典型的貴婦,就算王家如今不比從前,貴族出身的她也不會吝嗇這點子擺設器物,何況還有刑夫人虎視眈眈等着挑她的錯處,苛待庶子什麼的,可不是個好名聲。
賈環想了想,他的屋子都如此富麗的,那麼賈政長期安營紮寨的趙姨娘房裏應該更加奢華才對,正好現下趙姨娘還在正房裏立規矩,賈環突然來了參觀的興緻,跳下床蹬蹬蹬跑去圍觀了。
挑帘子進去轉了一圈,賈環點頭,上上下下都說王夫人是個菩薩,果然挑不出半點錯處,也難怪趙姨娘如何上竄下跳的述委曲都找不到一個同情她的人,沒討到半點好去。
王夫人的段數如此之高,他就難辦了,要麼出頭被弄死,要麼憋着被欺負,哪樣他都不想要。上輩子雖是孤兒出身,但憑着自身努力和一身傲骨也沒人敢看不起他好吧。趙姨娘靠不住,得想個辦法離她遠點,免得被牽連。奶娘雖然對他好也不過是個奴才,不跟着他吃瓜落兒就算好的,能為他做的着實有限。
王夫人是肯定不能容忍他比自己兒子優秀的,跟賈寶玉爭寵死就一個字,但也不能太差,總得有些出彩的地方,要想辦法讀書,要討好幾個當家人,免得府里有頭有臉的丫頭婆子都能給他臉色看。就算不計較在賈家的生存條件,他總不能在抄家后喝西北風去,以他在賈家的身份肯定攢不到幾個錢,如此有一技傍身就顯得很重要了。
怎麼做才好呢?賈環坐在團凳上冥思苦想,眼角不經意掃到梳妝枱上的菱花鏡。當初看紅樓夢時書里都說賈寶玉長得如何如何俊秀,賈環如何如何不堪入目,那句是怎麼說的,形容猥瑣舉止粗糙?他幾步走到鏡子前,很好奇新身體如何的猥瑣法。
鏡子裏的小娃兒三四歲模樣,黑黝黝的短髮勉強紮成兩個一寸長的羊角小辮,碎發順滑的垂在兩邊,小腦袋毛茸茸的雖是一團孩氣,但菱角似的紅潤小嘴兒含笑,挺俏的鼻樑如刀削,飛揚的鳳眼含水微挑,彎眉如月,巴掌大的小臉,粉嫩的皮膚,能看出以後必是個丰神如玉的美男子,哪裏有半絲醜態。
再細想書中所寫,是了,裏面只形容賈環的氣質和舉止,對他的眉眼長相可半點沒提起過。想到這裏賈環縮起脖子,低頭用眼睛斜着從下往上看人。喝!可不是猥瑣樣子,一看就是欠揍的德性。
書里的賈環若是一直如此,到是個很好的生存策略,王夫人肯定懶得對付這麼個窩囊東西。但他肯定做不到,裝猥瑣什麼的,能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總有露出馬腳的時候,府里上上下下可都是王夫人的眼線,萬一露餡就慘了,這招不可取,但要如何是好呢?
他這兒正頭疼,趙姨娘氣哼哼的摔帘子進來了,見兒子在屋裏,張開大嘴一通連說帶報怨,“他們都說蘭哥兒抓周時抓的是本書,將來肯定是個有出息的,環兒你當初還抓着只筆呢,他們怎麼不說。我們娘母子在這個家裏從來都不得人意兒,等哪天……”
賈環見到趙姨娘就煩得很,心說有你這麼個不着調的娘能得人意兒就怪了,見她越說越離譜抬腳走回自己屋,將拔高的叫罵聲拋在身後。難怪原作中賈環上了家學后王夫人總將他挶在身邊寫佛經,原來是因為他抓周時抓了個要命的東西。
不過還好是只筆不是本書,否則真叫死都不知怎麼死的,如今何不借勢而為,表現出對書畫感興趣的樣子,寫得一手好字在文人中至少能賺個好名聲,今後與人交往討生活好歹有個能拿得出手的技藝傍身。
賈家被抄時寶玉不過十j□j,他賈環更小不過十五六,讀書考功名以後努力也不算晚。如今裝成呆笨不會讀書的樣子又有誰能知道是假的,四書五經之類偷偷背熟就好,莫不如先將主要精力放在書畫上,與功名無關不說,還能討得賈政喜歡,親媽不靠譜奶奶和姐姐也靠不上,只能集中火力攻略親爹了。
只學書畫而不擅讀書,王夫人不止能得個不打壓庶子的好名聲,對寶玉也無甚威脅,想來也是樂見的。由此,抓周時的那隻筆也算是有了出處。
打定了主意,賈環開始偷偷觀察賈政的一舉一動,他想學書畫還得賈政出面才成,必須找個機會讓他知道三子有這方面的天份和興趣才好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