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父”與“子”
“你不明白嗎?”六角定賴微笑道。
“主上,臣下,確實沒明白……”
六角定賴語氣驟然嚴肅:“蒲生下野守!老夫問你,六角家,現在最大的敵人是誰?”
“三好家!”蒲生定秀面不改色,堅定回答道。
“是啊,三好家,百萬石的壓力在前,後面的20萬,我們需要他暫時安定下來,急切間,我六角家做不到,將軍大人如果幫我們穩定下來,不好嗎?”六角定賴嘴角微微上浮,“至於說之後對付北近江國人眾會變得麻煩?說!你會怕麻煩嗎?”
“嗨!絕對不怕!”蒲生定秀的語氣愈發堅定。
“是啊,絕對不怕!現在三好家是大敵,主次緩急是要分清的!同樣的,我也要看將軍,他能不能看出這主次緩急!他又有沒有魄力,去突破那層腐朽……”老年人就是愛回憶,身體上步入老年的六角定賴也是如此:“我那烏帽子子,當年看他不過幾歲,卻在風雨飄搖中性格剛韌堅毅,和前代將軍足利義晴大人截然不同,老夫也因此注意到了這個孩子。比起那幾位和公卿越來越像的前幾代將軍,以及塗脂抹粉的幕臣,那個在逃亡路上都堅持不懈練習劍道的孩子,我覺得他就該是征夷大將軍!
因此我以六角家的實力,迫使上代將軍退位,反對上代將軍的弟弟阿波公方繼位,力挺於足利義藤大人,就是因為老夫相信,他可以重整幕政,而六角家,也可以在這過程中一統近江,左右幾內,再藉助重立的幕府威權,樹立如當年鎌倉幕府執權北條家那樣的霸業!可惜,我怎麼就沒有再多幾個女兒孫女呢?”
“大人您的眼光真好!”蒲生定秀恭維道。
“眼光好也要時間來證明,幾個月前,上代將軍薨逝后,輔佐義藤大人的人徹底變成了大御所還有近衛家的人,無能的幕府舊臣。婦人就是婦人,公卿就是公卿,腐朽的幕臣就是腐朽幕臣!
誰都知道六角家和北近江的矛盾,那些人也知道,必然會為了避免激怒我們,而阻攔將軍接受寄進,就看我那烏帽子子能不能頂住那些人的施壓了,如果他能頂住,未來必然是一代雄主,值得六角家追隨,如果不能,那就當是老夫前幾年看走眼了!”
“這……?”蒲生定秀不太明白,為什麼將軍顧及六角家的想法,反而不符合六角定賴的期望了。
“首先義藤大人本身不是一個愚魯莽撞的人,絕不會頭腦一動就接受寄進,因此他接受北近江寄進,就意味着,首先,他能分得清幕府——六角,這個共同體外部敵人的輕重緩急!至少能和老夫一樣,明白當下局面最大敵人是誰!之前他下賜給淺井家金鐧,其實早就明白。
其次,明白了還不行,還要頂得住壓力,頂住那些膽怯如鵪鶉的幕臣的壓力,讓我知道他不是能受那些廢物擺佈的性子!
最後,他要清楚,將軍這塊招牌的底氣到底在哪裏!六代將軍和八代將軍時的行為,已經讓地方守護及以上層次的名主和將軍離心離德,其中不忠的就是不忠,而忠誠的,哪怕如我們六角家,也不過是為了他這塊招牌而已;為什麼我們認這塊招牌?就是因為普通武士、惣村裏的富農認,那才是招牌的根基!希望他不會自尋死路吧……”
…………
把目光回到朽木谷城,大御台所慶壽院攔住了足利義藤:“孩子啊,你可千萬不要做傻事,這簡直就是自尋死路啊!”
然而,足利義藤卻在這半年裏第一次忤逆了自己的母親,他激動地反駁道:“當年六代將軍肆意掠奪麾下的行為難道就不是自尋死路嗎?八代將軍縱容日野富子對畿內地區進行剝削,甚至與親兄弟反目成仇,這樣的做法難道就不是自尋死路嗎?
而現在,我僅僅是接受那些無罪且願意寄進的國人豪族的進獻而已,這又何錯之有呢?為何會被視為自尋死路呢?我作為源氏的長者、武家的棟樑,有權力也有責任去接納這些人的進獻,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有人擔心六角家會因此感到不滿,但我絕不相信我的烏帽子親會是一個如此心胸狹隘之人!我,征夷大將軍,是屬於整個天下武家的征夷大將軍,而絕非僅僅是六角家一家的征夷大將軍!”
大御所慶壽院也一時被兒子的氣勢所奪,“可是,你真的不怕……?”
就在這時,一些幕府的重要官員和近臣們,如相模北條家的宗家幾內伊勢家家主、政所執事伊勢貞教,細川京兆尹家和泉分家的細川元常、負責幕府外交事務的和田惟政、政所佐貳蜷川親世、“客居”幕府的伊賀守護仁木義正、近江守護京極高吉等人都紛紛朝着“御所”趕來。他們心急如焚,希望能夠阻止將軍出城去接受寄進。每個人都“深知”這一行動可能帶來的嚴重後果。
“師父!”足利義藤滿臉期待地看向那個蜷縮在角落裏的男人——塚原土佐守。塚原土佐守不愧是劍聖,他的動作猶如鬼魅一般迅速,眨眼間就攔住了大部分幕臣。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伊勢貞教眼見無法阻止足利義藤,只能將怒火發泄到塚原土佐守身上:“塚原高幹!你難道想眼睜睜看着幕府走向毀滅嗎?”
塚原土佐守手持刀鞘,擋住了幕臣們的去路,他的聲音高亢而堅定:“老夫認為,任何人都無權阻止普通武家向將軍大人表達忠心!無論是南近江守護代六角定賴大人,還是您,都沒有這個權力!”
“你!”伊勢貞教聽到這句話后勃然大怒,他正準備發作時,一旁的三淵晴員也想要跟上,但卻被身旁的細川元常攔住了。隨後,兩人默契地配合著,反而拉住了伊勢貞教,並向後退了幾步。
那麼,和泉細川家和三淵家之間的關係到底有多麼密切呢?事實上,這種關係可以說是非常緊密。例如,和泉細川家家主細川元常因為缺少兒子,竟然“搶走”了三淵家聰明伶俐的次子細川藤孝作為自己的繼承人。
對於三淵家而言,這算是一種榮耀,和泉細川家畢竟是三管領之一的細川京兆尹家的強力分支,自己的嫡子能成為對方的繼承人,這是高門對自己這個普通幕臣家族的認可。
對於和泉細川家而言,三元藤孝本就是個出色的人才,未來能有一個優秀的領袖,對於維持自家家名不墜,是一個重要的保障,同時也能夠藉此在將軍身邊留下一個親近幕臣,萬一出了什麼事,也好有人協助轉圜一二。畢竟在外人看來,他們本就和另一支被三好長慶供起來的細川家不清不楚。
和泉細川家這一手,后一個目的不好說,前一個目的可謂是實現的夠夠的,在原本的歷史軌跡中,三淵藤孝,也就是後來的細川藤孝,憑藉其卓越的領導才能和敏銳的政治洞察力,帶領着和泉細川家族成功地度過了無數次重大危機。從"永祿大逆"開始,到信長上洛、"織田包圍網"、本能寺之變、"三日天下"、清須會議、豐臣天下以及關原之戰等一系列戰國中後期的重大事件,他們始終能夠準確判斷形勢,並選擇正確的立場。這使得和泉細川家族在眾多勢力中脫穎而出,超過喜連川氏,成為了足利將軍後人中最為顯赫的一支。
在江戶時代,他們更是獲得了小倉藩藩主的地位,成為了一方諸侯。此後,細川家族一直保持着強大的實力,歷經數代傳承,最終成為了熊本藩的大名。這個家族不僅在政治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就,而且還在經濟等方面有着深厚的底蘊。直到幕末時期,細川家族依然活躍於日本社會舞台之上。
令人驚奇的是,細川家族的影響力並未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減弱。在近代,他們的後代細川護熙竟然登上了首相的寶座,實現了家族的又一次輝煌。儘管他的任期只有短短的九個月,但這無疑證明了細川家族在日本政治史上的重要地位。
此外,在細川護熙擔任首相期間,熊本縣的一些老人甚至慶祝細川幕府的成立,這種現象充分展示了細川家族在當地人心目中的崇高地位。這種地位,是足利將軍直系後人喜連川氏所遠遠不能及的,而其根本,就在於細川元常和三淵晴員的“兄弟情”(有沒有變質,不太好說),以及由此定下來的來自三淵家的出色繼承人,細川藤孝。
三淵家和和泉細川家這種行為表明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超越了一般的政治同盟,更像是一種親密無間的家族關係。此次,敏銳覺察到塚原土佐守話語中意思的細川元常,一點就透,作為幕府高門,他自然也和六角定賴一樣清楚,清楚征夷大將軍、源氏棟樑這兩塊招牌的底蘊所在,不在於他地位有多崇高,而在於他在中下級武士、富裕農民中的根,扎得多深!
三淵晴員不懂那麼多,在幕府中的地位堪比蜀漢的劉琰,但是他有一個“好兄弟”細川元常啊!他倆之間的默契度都快比得上今川義真他那大舅二舅了(這裏為本書主角挽一下尊,他已經有兩三章沒出現了),在兄弟眼神中得到信息后,迅速反應過來,轉換立場,調轉槍頭,轉而支持幕府將軍足利義藤的決策。
伊勢貞教等人的辱罵對象從塚原土佐守蔓延到細川元常和三淵晴員身上,三淵晴元不堪受辱,想要動手,卻被細川元常攔了下來,他扯住三淵晴員,配合塚原卜傳攔住伊勢貞教,對將軍足利義藤高聲說道:“將軍大人,就是將軍大人!源氏棟樑,就是源氏棟樑!”
細川元常慷慨激昂地說道,眼中閃爍着堅定的光芒:“公方大人,請您務必儘快答應下來。如果這次您拒絕了淺井家的請求,那麼日後還有哪位武士願意效忠於您呢?”
細川元常的聲音中充滿了懇切與期待:“若是您因懼怕擁有五十萬石領地的六角家而拒絕了只有二十萬石的淺井家,那麼接下來,您是否會因為畏懼擁有十四萬石的和泉細川家而拒絕幾萬石的其他家族呢?甚至,您是否會因為顧慮劍聖塚原卜傳大人而不敢接受其他劍豪的效忠呢?”
細川元常的語氣愈發的急切:“國人豪族向武家領袖效忠,這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啊!”他大聲疾呼,彷彿要將心中的熱情傳遞給對方,傳遞給在場每一個心向幕府的人。
性格強硬、從不低頭的足利義藤,此刻卻是面色凝重,眼神堅定而決絕。他深吸一口氣,對着細川元常這位都快出五服的長輩的大聲疾呼行了一個極其莊重的禮節,“嗨!”聲音響亮而堅定,彷彿要將心中的決心傳遞給每一個人。
然後,他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動作優雅而沉穩。他身上穿着華麗的和服,每一處細節都顯示着他作為將軍的身份和地位。他的臉上帶着嚴肅的表情,透露出一種不可動搖的威嚴。
緊接着,他轉身叫來自己的侍衛隊,他們整齊地排列在一起,形成一道堅實的防線。這些侍衛們身穿黑色的鎧甲,手持鋒利的武器,氣勢洶洶,令人望而生畏。
足利義藤邁着穩健的步伐,走在侍衛隊中間,一板一眼,滿是威嚴地走向城門。他的每一步都充滿力量,彷彿在向世人宣告他的決心和勇氣。
他知道,這是他的一小步,但卻也是他重振足利幕府的重要一步!他必須以堅定的態度面對挑戰,展現出自己的實力和決心,才能贏得人們的尊重和信任。特別是以淺井氏為代表的眾多中下級武士、國人豪族和富裕農民的尊重,這才是兩百年足利幕府天下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