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近江的暗流2
稀罕事,稀罕事,一件大稀罕事!
北近江的國人眾,一群往日在室町足利幕府體制中,各國各郡地方守護、郡代的軍役賬里都難覓其名的國人地侍,竟做出了一件膽大之事。他們的舉動,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層層波瀾。
六角家的城衛中,大部分下級武士平日裏對北近江的國人眾不屑一顧,在他們眼中,這些人不過是一群北邊的“農夫”罷了,了論起武力兵法,比之六角家會時不時雇傭的伊賀惣國的所謂“武士”(更準確的說法其實應該是忍者)都有一定差距。若在其他場景下,六角家武士定會將這群從北邊來的人打得落花流水,讓他們連自己的親娘都認不出來。淺井久政遠不如當年的淺井亮政,而淺井亮政為北近江尋得的靠山北陸道越中朝倉家,此刻卻遠在天邊。
然而,這一次,淺井亮政高高舉起將軍賜下的金鐧。在此之前,他那三聲高呼,已將金鐧的來歷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幾百年來,武家天下歷經鎌倉、室町時代,無論是源氏、足利氏,亦或是兩者之間擔任征夷大將軍的小日子皇室成員,對將軍、對武家棟樑的尊重,早已深深地刻在了這些下級武士的骨子裏。
淺井亮政目光堅定,手中高高捧着的金鐧在陽光下閃耀着光芒。他深知,這根金鐧代表着將軍的權威,是他此刻最大的依仗。周圍的武士們面面相覷,心中充滿了矛盾。這一刻,淺井亮政對將軍權威的認知,達到了六角定賴的水平……
前些年,明明是下克上驅逐守護佐佐木氏京極家而起勢的六角家,卻在雄主六角定賴的強勢操作下,轉變為了幕府體系的忠誠擁護者。
給足利義藤戴上烏帽子,然後咬着牙在細川家、三好家百萬石的動員力下,用南近江六角家五十萬石死死苦撐。
這是為什麼?
大義名分在足利義藤這裏,下級武士和自然惣村因富裕而有機會接觸兵法武藝的農戶,他們的心在已經被神化的征夷大將軍這邊。
六角定賴清晰認識到了這一點,輔之以六角家基業,成就無可爭議的近江、伊賀霸主,近幾第二大大名……雖然和第一的三好家差的有些遠。
現在,之前被六角定賴打得直叫爹的淺井久政也懂了,趁着幕府大敵三好家當前,連將軍足利義藤都不得不賜下金鐧,期望以淺井氏為代表的北近江國人眾能保持中立,不撓六角家屁股的時刻,向將軍獻上“忠誠”,因此他在北近江另一支近期有崛起之勢的國人眾犬上郡藤堂氏的支持下,力排眾議,強勢整合北近江各國人豪族,湊出兩千五百石糙米,獻給將軍足利義藤。
藤堂氏不是什麼高門大族,但這次,他們的家主藤堂虎高站在淺井久政身側,和六角家的侍衛對峙起來。
藤堂家十年前不過是犬上郡一個盤踞幾個惣村,比好歹佔據兩城的九鬼氏還要小一些的國人眾罷了,但是在幾年前,土山包迎來了斑斕猛虎定居。
如果你問,劍道方面,塚原土佐守門下,今川義真在當前泥轟政局上混的師兄弟有誰,伊勢國司北畠晴具之子北畠具教算是師弟,將軍足利義藤是師兄(廢話,哪怕他晚入門也是師兄);
蹴鞠方面,飛鳥井雅綱門下,今川義真的師兄弟有誰?那多了去了,公卿的、武家的什麼阿貓阿狗都是;
那兵法軍略方面,武田信虎門下呢?那就少了很多了,撇開“父慈子孝”的倆兒子,真正的“大師兄”,不是拜領了“信”的岡部元信,而是拜領了偏諱“虎”的藤堂虎高。
藤堂虎高,原名愛智源助,乃是北近江赫赫有名的三井氏家族旁系子弟。自元服之後,他便毅然決然地離開了故土近江,踏上了前往甲斐的征程,決心投身於武田家麾下效力。
此人天賦不錯,尤其在軍事領域展現出不低的天分,很快便嶄露頭角,深得武田信虎器重與信賴。武田信虎見其潛力非凡,更是便教授了不少自己的兵法軍略經驗,並賜予自己的偏諱“虎”。
然而,命運卻總是充滿波折。儘管藤堂虎高備受賞識,但甲斐之地的那些山民們卻一向對外來者抱有深深的排斥心理。如今,他們連與自家主公有着親密關係的南信濃諏訪氏都敢肆意欺凌,更何況只是主公門徒的藤堂虎高呢?面對如此惡劣的環境,他最終無奈選擇離開甲斐武田家,黯然回歸故鄉近江。
回到近江后的藤堂虎高發現,家中已然沒有可繼承的家業。但幸運的是,他憑藉著過人的勇武之名,成功引起了近江國犬上郡藤堂氏家主忠高的關注。這位眼光獨到的家主一眼相中了藤堂虎高,認定他必能成為女兒的如意郎君。而藤堂姬本人對藤堂虎高亦是傾心不已,堅信他便是自己命中注定的佳偶。與此同時,忠高深信只要有藤堂虎高執掌藤堂氏,家族必定能夠繁榮昌盛、蒸蒸日上。於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忠高決定將藤堂虎高收為婿養子,委以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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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在北近江這片土地上,爆發的一場場惣村互毆事件——但請別誤會,這可絕對算得上真正意義上的村斗!那些精日分子如果敢說這不是村斗,恐怕連藤堂虎高本人都不信——而在這個特殊的版本裏,藤堂虎高巧妙地運用了他從武田信虎那裏學到的精妙兵法和卓越軍略,猶如神兵天降一般,以一種碾壓式的優勢展開攻擊。這種策略簡直就是對其他對手的降維打擊啊!憑藉著如此強大的實力與智慧,藤堂虎高成功地率領藤堂氏崛起,並毫無爭議地成為了犬上郡當之無愧的“霸主”。
在前段時間北近江眾多家族參與的合議當中,身處於北近江地區最南端郡且身為“霸主”的藤堂虎高,其所展現出的影響力更是不容小覷。尤其是當面對淺井久政提出的向將軍寄進的倡議時,藤堂虎高毫不猶豫地給予了堅定的支持。正是因為有了他這樣一股舉足輕重的力量加入進來,才使得這項倡議得以順利通過並付諸實施。
兩千五百石糙米,在近江這個得益於良好水熱條件,單位土地糧食產量不低的“大國”,並不是一筆特別大的財富,萬石的名主要是沒有被捲入戰爭和別的大項支出的話,過個一年,就可以咬咬牙掏出來,對於北近江這群合計20萬石的國人而言,掏出這筆糧食並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
朽木谷城的天守閣中,看着城門外發生的一切,將軍足利義藤頭一次覺得,繼位將軍對他而言算是一件好事,雖然他還不是歷史上那個在足利義教之後少有的能讓不少地方守護大名保持一定尊重,戰國大名也能接受他調解的劍豪將軍、“強情公方”,但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重建將軍的威權,但這一切都需要錢、需要糧、需要兵馬,現在他發現,這一切,在城門外,雖然不多,但似乎唾手可得……
“不要去!”大御所(即將軍母親的代稱)慶壽院攔住了興奮的兒子,“你想過沒有,你接受了的話,六角家會怎麼想?為了這點利糧秣,不值得搭上將軍的名義!”
足利義藤冷靜了下來,自打原本的近江守護京極氏被驅逐,領國化、戰國化的南近江六角家和北近江諸多國人豪族之間就一直齟齬不斷,前者想要徹底把琵琶湖弄成自己的“內湖”,後者好不容易趕走頭上的大爹京極氏,傍上大腿朝倉家,為的就是自己能在這混成土貴族,你六角家憑什麼來這相當我們的爹?
雖然近幾年,大義在身的六角定賴憑藉經濟軍事優勢,已經把淺井久政打服,但明顯是口福心不服,還和朝倉家藕斷絲連,還保護着後者北陸道商道的開端部分,六角和淺井之間的事情明顯還沒完。
同時,將軍此時託庇於六角定賴,以對抗對幕府將軍以及將軍老對手細川京兆家威脅日盛的三好家。
大御所的擔憂不無道理,如果為這麼點東西就搭上將軍家的名分,那麼後面六角家不滿,將軍家又該如何,將軍和管領現在都是大貓小貓兩三隻了,如果不是六角家庇護,日子可能比普通的萬石名主還要恓惶。
“這……”足利義藤出現了一絲遲疑。
…………
南近江,佐佐木城,或說,觀音寺城之外,一處可以遠望琵琶湖的亭台之上,一個步入暮年的老人和一個四十齣頭的中年下着圍棋。
很少停下的幾內戰爭,讓現年不過55歲的六角定賴看上去像是75歲的,反正絕對熬不過比他大一歲,但退休日子爽得一批的武田信虎,他放下必輸無疑的棋子,望向琵琶湖:“近江一國,石高七十萬石,加上琵琶湖豐厚的物產,又是幾內往北陸道、東山道的重鎮,持此一國就可稱霸幾內,左右幕政,可惜我這輩子是看不到南北近江一統的局面了,藤十郎,你能輔佐我兒子義賢實現這個目標嗎?”
中年人蒲生下野守藤十郎定秀也放下棋子:“應該不難。”
蒲生定秀的回答讓六角定賴開懷大笑,自己沒問願不願意,對方也不遲疑,直接回答難不難,這算是一種君臣間的默契了,六角家成就一番霸業,君明臣賢也是一大原因。
六角定賴笑道:“可是我覺得應該不容易啊,我那兒子對北方那群農夫的小動作很是憂心啊!”
北近江畢竟不是領國化的戰國大名領地,周圍諸豪強的勢力想要滲透還是簡單的,更何況六角家還和伊賀惣國關係密切,可以輕鬆調動大量忍者協助獲取情報,北近江諸豪族的行動剛開始,六角家核心高層就得到了消息。
蒲生定秀回答道:“就算他們真的寄進給將軍又如何?無非是讓淺井家做一個有名無實的北近江守護代罷了,北近江不過20萬石,又是諸豪族林立,淺井家拿什麼壓服其他豪族,真的統合起來對付我們?更何況,真統合起來又如何?六角家五十萬石還怕他不成?我蒲生家準備充足的情況下,輕易就可以將這人心不齊的20萬石打崩!”
“好,好,咳咳,哈哈哈!六角家的下一輩都該如你這樣啊!”六角定賴被對方的豪氣所打動,“說得好,六角家,不懼任何挑戰,強如當年的管領細川京兆家,還是現在百萬石大大名三好家,我們也要碰一碰!什麼當過副將軍、九州探題、天下一苗字,今川家縱然六十五多萬石又如何,沒有爾等這樣的氣勢,都要忘了幕府給自己的任務了,要和關東的勢力結盟,比起他們,我們才是幕府的支柱!我們,才有可能成為室町幕府的執權!”
“嗨!”蒲生定秀也被主君的氣勢所調動,大聲應道,“主上,那接下來……”
“等!讓我們看看我那烏帽子子值不值得我當年為他辦元服之禮。”
“等什麼?”蒲生定秀皺了皺眉。
“六角家和北近江各國人地侍的關係人盡皆知,就看將軍大人怎麼選擇了,如果他接受了北近江的寄進,那麼未來我六角家就好好為他做好室町幕府的執權;如果他因為忌憚我們而不接受,說明他也不過如此,我六角家出自佐佐木氏,起源宇多源氏,也是天皇之後,這征夷大將軍之位,清和天皇之後坐的,宇多天皇之後,也坐的!”六角定賴在親近重臣面前,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
蒲生定秀不明白主君的意思,他也只是無懼北近江被統合起來罷了,不明白主君為何反而樂見將軍收下北近江的寄進,而如果將軍考慮六角家的意見,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