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四、女排隊長之路(1)
古人說,“三十而立”。而她——原中國女子排球隊隊長曹慧英,到了“而立”之年時,已經結束了轟轟烈烈的運動員生涯,從球壇引退了。
當她佇立在“三十”這個人生的台階上,回望着來路時,她感到欣慰。因為,她看見自己在這條坎坷曲折的路上留下的碩大而深凹的腳印里,不僅有少女時代的純真和歡樂,而且有青春時期的理想和追求。如果每一個腳印都是一個音符的話,那麼,這數不清的腳印匯成了一支對母親——祖國的深的歌。
從阿慶嫂到運動員
一九七○年的金色秋天,曹慧英正在她的故鄉——河北灤南縣南套沙溝子的莊稼地里,與鄉親們一起挖地瓜,一邊勞動,一邊哼唱着阿慶嫂的台詞。
遠處,一位生產隊的幹部大聲呼叫她:“曹慧英,上面來人找你!”
曹慧英一邊答應着,一邊搓着手上的泥,歡蹦亂跳地往村裡跑。
“準是縣劇團來人找我了!”她這麼猜測着,便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當演員,這是她盼望已久的事,她模樣俊俏,高高的鼻樑,大大的眼睛,還有一副清亮甜潤的嗓子。誰人見了,都說她是塊當演員的好材料。她九歲那年,遇見了從唐山到村裡來搞“四清”的評劇演員孫淑芬。一見面,孫淑芬就喜歡上了這個清秀的鄉村女孩,又教她唱戲,又教她練功。曹慧英就像影子一樣跟着孫淑芬。兩年後,孫淑芬回唐山去了,別的孩子也不練功了,可曹慧英卻獨自一個人堅持練。就連平時走路都不老實,走着走着就來一個劈叉,來一個倒立,惹得她媽媽直數落她:“一個丫頭家,成天瘋瘋癲癲的,像個什麼樣子!”
長到十五六歲,曹慧英真的上戲台了。村裡排練京劇《沙家浜》,她飾沙奶奶。本來,她是想演阿慶嫂的,但她的個兒太高,別人不好配戲。演沙奶奶就演沙奶奶吧,反正能登台演出就行。她媽媽卻不高興了,老跟她叨嘮:“你別演戲了,這麼點小女孩演什麼老太太呀!”不久,演阿慶嫂的演員病了,找不到合適的人頂替,最後還是推曹慧英來演。頭一場是在村校的操場上演出的,村裡村外的鄉親們都來觀看。她媽媽、姐姐還一早就拿板凳去佔了座。曹慧英唱得有腔有調,把阿慶嫂的味兒演得挺足。外村的一位大爺直誇讚:“誰家的閨女,長得這麼俊,演得這麼好。”她媽在一旁聽到了,心裏直樂,回到家還說個沒完。
她的一位頗有見地的嬸嬸把她推薦給縣劇團。聽說,人家對曹慧英還挺感興趣。
一想到當演員的夢想真的要變成現實,她壓抑不住內心的歡喜,臉上掛滿了笑容。可是當她氣喘吁吁地跑到隊部辦公室門口時,她傻眼了。
坐在辦公室長椅上的兩位客人,都是大高個,一點也不像劇團里的人。他們見曹慧英進屋,急忙站立起來,微笑着伸過手去。曹慧英有生以來還沒有跟人握過手,禁不住面紅耳赤起來。她一邊握手一邊在想:“他們究竟從哪裏來的呢?”這時,一位操廣東口音的“大高個”自我介紹說:“我們是北京體育學院的老師……”
呵,明白了!在北京工作的姐姐前些日子給她來過信,說媽媽到北京串門時,姐姐問起了曹慧英的況,媽媽愁地說:“唉,別提了,長得那麼高,不敢出門了,走路都恨不得把腳踩到坑裏去……”姐姐一聽,高興地說:“北京體院正在招生,讓小五去學體育好啦!”姐夫自告奮勇給體院寫了一封推薦信。不久,體院寫信告訴她姐姐,說是要到鄉下看看曹慧英。真快,說來就來了。
兩位客人一會兒讓曹慧英跳起來摸高,一會兒量她的個兒,一會兒叫她伸胳膊,一會兒量她的手指。她老老實實,一一照做。兩位北京客人不停地在小本子上記錄著,還問了她許多問題。她有些緊張,心兒跳得慌,人家問些什麼,自己回答些什麼,全忘乾淨了。她只記得那位廣東口音很重的“高個兒”客人告訴她一句話:“一顆紅心,兩種準備。”
客人一走,曹慧英的心緒就亂了。當演員,當運動員,兩個志願就像兩隻吊桶似的,在她的心裏七上八下。她演阿慶嫂已轟動村裡村外,縣劇團對她興趣很大,她真留戀鄉間那簡陋的戲台。可個兒又老往上長,同學們已經給她起了兩個外號了,什麼“細麻稈”、“大駱駝”……江南哪有這麼高的“阿慶嫂”呀?最討厭的是那雙腳丫,長得那麼大,比男人們的還大。媽媽愁容滿面地問過她爸爸:“有什麼法子使小五的大腳丫變小呢?”父親悶坐了好半天,吧嗒吧嗒吸着煙,吐着霧,最後總算想出了一個中國最古老的辦法:裹腳!在這個傳統觀念濃厚的農民家庭里,他的話無異於皇上的聖旨。她幾個姐姐的婚事,都是父親一句話定終身的。他威嚴得使孩子和孩子的媽媽都怕他。吃飯時,只要誰說話聲音大一點,他就用筷子往桌子上一拍,頓時,全家上下就鴉雀無聲。不過,曹慧英有點例外,她是這個家庭里的“老丫頭”,父親有點偏愛。下地幹活時,他曾經用他那粗重的嗓音一字一句地教她唱過《社會主義好》。她的姐姐、哥哥們可從未享受過這種父愛。也許正是父親的這種偏愛鼓起了她的勇氣。當父親下令她裹腳時,她竟然敢笑嘻嘻地反抗說:“爸爸,你也不想想,眼下是什麼朝代了,還興裹腳?!”父親沒有動氣,但眼神里卻充滿了憂愁。其實,曹慧英自己也愁,連趕集、到親戚家串門都不敢去了。這麼高的個兒,走到哪兒,人們都得多看她兩眼。不用說阿慶嫂演不成,將來什麼角色也演不成了。當運動員就當運動員吧,興許還真有點出息。可是,那兩位北京客人走了之後,卻音信杳無。她給姐姐寫過一封信,請她打電話到體院打聽打聽,又很久沒有迴音。時間真如流水,一晃就過去半年了。一九七一年的早春,天空紛紛揚揚飄起大雪花來。白雪幾乎覆蓋了大平原的一切:河流、田野、樹木、房屋、道路……唉,即使姐姐真回信來了,郵遞員也無法送到村裡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