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節:西南聯大傳奇的生成與接續(3)(1)
哈佛大學是舉世公認的名校。1969年,哈佛大學名教授基辛格要出任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時,仍想保留受人尊崇的哈佛教職,哈佛大學卻對他說“不”。在官職與教職中,他只能選擇其一,而不能兼得。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的位置炙手可熱,大學卻不願他兼職並可對他說不,顯示出大學的自主性和純潔性。與那種“官本位”國家許多名牌大學競相以種種辦法“禮聘”高官到大學兼職,並引以為榮,形成鮮明對照。
其實,以學術為唯一標準並堅持大學的自主性,也曾是我們一些大學的傳統
五四運動中,北大一些學生被北洋政府逮捕,北大校長蔡元培公開表示:“我是全校之主,我自當盡營救學生之責。”並多方奔走,挺身營救被捕學生。營救成功后,他便辭去校長之職,並在《不肯再任北大校長的宣》中抗議政府對他治校的干涉:“於是教育部來干涉了,國務院來干涉了,甚而什麼參議院也來干涉了,世界有這種不自由的大學么?”
1936年和1948年前後,國民黨政府曾數次到清華大學捉拿**的學生,校長梅貽琦事先得到人員名單后立即通知學生躲避,使很多學生免於遭到逮捕。40年代,國民黨為加強黨化教育,加緊對大學的控制,強調課程、教材的統一。針對這一況,梅貽琦主政的西南聯大教務處擬定《教務處會議呈常委會文》(這份決議由梅貽琦轉呈教育部)指出:“部中重視高等教育,故指示不厭其詳,但唯此以往,則大學直等於高等教育司中一科,同人不敏,竊有未喻。夫大學為最高學府,包羅萬象,要當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豈可刻板文章,勒令以同。世界各著名大學之課程表,未有千篇一律者,即同一課程,各大學所授之內容,亦未有一成不變者。惟其如是,所以能推陳出新,而學術乃可日臻進步也。”“今教部對於各大學,束縛馳驟,有見於齊而不見於畸,此同人所未喻者一也。”這篇文章雖然不出自梅貽琦之手,卻表明了他堅持學術自由的決心,即使頂頭上司教育部違背這一原則,他也毫不留地抗爭到底。
1946年8月,吳晗回到了清華,受聘為清華大學歷史系教授。此時他的左派行已引起了國民黨當局的注意,8月16日,教育部接到有關當局指令,因此立即密電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要他“密切注意”吳晗,說“共黨分子吳晗前為西南聯合大學教授,自六月初旬來滬后,其活動頗為積極,在學界活動尤烈,常至各大學校及左派之群眾集會作公開講演吸收青年。茲悉該吳將於八月初旬受聘為清華大學教授”,所以要清華不再聘吳晗為教授。但是,梅貽琦對教育部的指令置之不理,仍以學術標準為唯一標準而不管吳晗的政治觀點是左是右,堅持聘吳為教授,教育部也奈何不得。
哈佛是私立大學,“不買政府的賬”還說得過去,而北大、清華是國立大學,主要由政府撥款、出資,蔡、梅竟也不同意政府干預,依現在的觀念頗有些“匪夷所思”:學校是政府辦的,政府當然有權要怎樣就怎樣。然而,在蔡、梅和當時的社會觀念中,大學是公共機構,政府有責任出資辦學,但具體怎樣辦學,則應由專門人才主管,政府不得隨意干預。當然,除了觀念因素以外,更重要的是當時的社會結構存在着一個相對強大的民間社會,有民辦大學、教會大學的競爭,有公眾輿論的強大壓力,這些都是大學能保持相對自主的因素。
當教育資源完全由國家掌握、沒有民辦大學的競爭,大學實際成為教育行政主管部門的下屬行政單位時,大學很難堅持嚴格的學術標準和辦學自主性。現在,校領導都是有行政級別的(以前一般是局級,近年少數大學校長升為副部級),自然先是對行政的上級負責。曾任北大校長助理的張維迎在《大學的邏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出版)一書中深有體會地說:“一個政府主管部門的處長,可以隨時召集大學的校長去開會,可以訓令大學校長,大學校長沒有一點辦法,因為你的經費來源都是由他撥的,得罪不起。”據他所說,北大在1999年曾把社會科學部和科研部合併成一個部門,但有關部門就不高興,“你把社會科學部合併了,如果其他大學都效法,那我以後幹什麼?所以你合併社會科學部,我就不給你科研經費,北大後來被迫又把它分開。”以北大的地位之尊尚且如此,遑論其他學校。因此,才會有各校(甚至最著名的大學)競相聘請高級官員到學校任教、兼職之怪現象,因為所請官員級別越高,學校能得到的各種優惠資源越多(包括聲望也是一種資源);也因此才會有各高校競相給各級官員濫濫賣文憑,不但不以之為恥,反以之為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