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夢幻泡影(15)
……
我們去看那些敦煌洞窟。
……散佈在懸崖上的無數的洞口。長長的棧道,將它們相互勾連。日光之下,雲母岩石閃現暗紅色光澤。在古代,這裏是戒行清虛,執心恬靜之所在。洞窟裏面,大多光線幽暗模糊。我們睜大眼睛,打開手電筒,努力探尋辨別那些隱沒在晦暗深處的壁畫。燦若錦緞,斷續隱現。亦如一朵金蓮盛開在黑暗與光明的邊際。隔着圍欄,終究無從靠近,無法碰觸。有許多部分隱沒在黑暗中,無法窺見壁畫的全貌。
你看,她輕輕說,無論是佛像畫,經變畫,還是山水畫,故事畫,色彩的運用無不具有明晰強烈的主觀性:白色,暗紅色,綠色,石青,石綠,乃至金色,褐色。天玄地黃。即便是雲彩,亦呈現出繽紛五彩。
我們慢慢行走其中,屏住呼吸。洞窟內陰暗,清涼,鮮亮的色彩卻灼灼如簇簇烈焰。威焰熾盛。春秋代序,陰陽滲舒。經由各種寶石等礦物質提取的顏料,依舊在時空裏保持色彩的鮮艷潤澤,保持了一貫的純粹靈性。
它們的被創造出來,與信仰有關。寶座,蓮池,飛天,天龍,葯叉,菩薩,如來。殿宇幡蓋,眾香華奉,瓔珞珠璣。喜樂常聞,花語滿天。它指向一個超凡脫俗的所在。超越人世間的凈土。這些石窟的建造者與繪畫者已經不被人們所知,但他們的靈魂已經獲得了永生。
她閉上眼睛,顫顫伸出手去,如一個目盲無法得見光明的人。試圖與那些流轉的空氣生最大可能的接觸。空氣中飄蕩着肉眼無法看到的數以億萬計的細微塵埃。她丟掉拐杖,在洞窟內慢慢在原地旋轉。如一枚飄零的紅色的花瓣。衣裙舒展開來,與空氣摩擦,出簌簌聲響。手腕上的銀鐲叮噹相碰,清脆悅耳。
天熙,有時我覺得自己已經無力對抗這個世界。但是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吸納到了一股力量……來自黑暗深處的靜寂的力量。
對於要找的東西,我似乎有所領悟。
……
她要去甘南的藏區。一路南下,玉門,酒泉,張掖,武威,天祝,蘭州,臨夏,合作,拉卜楞寺,郎木寺,尕海,花湖,唐克的九曲黃河,瑪曲,直到若爾蓋草原。也許會去理塘,最後由成都返回北京。
只是很可惜我不能再與她同行,我要去阿拉善,看望一位在岡仁波齊轉山的時候認識的一位朋友。但是,她說,我們可以一直保持聯繫……
天熙:
也許這是寫最後一封信給你。
我在阿拉善已經停留了數日。我以為我會去曾經到過兩年的軍營。但我沒有去。
我想,我正在逐漸開始遺忘過去。
我也現,與軍營相比,真正的阿拉善要遼闊得多。騰格里沙漠。巴丹吉林沙漠。烏蘭布和沙漠。格斯泰、浩烏阻力、沙爾布爾德、阿姆烏蘇、公古賴、庫列以祖、阿拉毛台山丹、卜勒其爾、雅干……這些地圖上的名字……一路的漫漫黃沙……有時開車數日都見不到人影,彷彿進入亘古洪荒時期……是人煙稀少的荒漠地帶……
淺黃色的延綿的沙丘。暗灰紫色的礫石灘。冒出星星點點的草叢其中若隱若現的些許點綴。單調的顏色延伸,一直到蒼茫地平線的盡頭。令人感覺睏倦。天邊偶爾會出現幾座蔚藍色的湖泊。或者是虛無縹緲的海上盛景。那只是大漠中的海市蜃樓。這亦是數萬年前阿拉善高原上曾有巨大湖泊存在過的印證。
我已經和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了ngo環保組織,籌募專項基金,用來幫助當地農人大面積種植林木和植被,沙蒿、白刺,以及梭梭林。
梭梭是最能抗旱的樹木之一。是高大的灌木,樹榦可長到4米多高,根系深入地下,亦可達到9米左右。在撒哈拉沙漠,波斯灣,中亞腹地、塔克拉瑪干大沙漠,亦可看到它的大片身影。梭梭上可以嫁接蓯蓉,白刺上嫁接鎖陽。蓯蓉形似賁張的男性生殖器,與鎖陽一樣,亦都是名貴的中藥材。
幾年的努力,已經初見成效。眼前成片的梭梭樹林。蓊蓊鬱郁,繁密茂盛。是沙漠中的一小片綠洲。是絕境中的一道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