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益州骨氣(五)
益州州牧府大門處,王累剛剛走出來,便有一人拉住了他。
這人姓鄭命度,乃是劉璋麾下的從事,剛才也是和他一起主張死守的人。
此刻,鄭度卻拉着王累長嘆一聲,說道:“剛剛堂上諸君,大多都有意投降,即便是不表態的人,只怕也是暗中支持投降,這益州,亡了。”
王累剛準備表態,表示自己和益州存亡一體,卻被鄭度攔住。
他說道:“王公,你性格剛烈,雖然我們力勸主公死戰,但主公若是最終選擇了投降,還請王公不要自暴自棄,當留的有用之身,繼續報銷主公,為主公之將來,謀個善終。”
聽了鄭度的話,王累大怒,正要發火,卻看鄭度的眼神,很是真切,心裏忽然便軟了。
他自己又何嘗不明白,現在的益州,已無可戰之力了。
鄭度的意思,其實很明顯,便是勸自己主戰可以,但不要太過激烈過頭了,需要保全有用之身,在未來益州投降之後,繼續為劉璋出謀劃策。
想到這裏,王累看了看鄭度,說道:“鄭兄,主公多半是會選擇投降了。但更得讓士頌和他麾下文武知道,我益州,也不乏忠義之人,別讓益州人,被士頌所輕視。”
王累雖然不能阻止益州被士頌所得,但他到了現在這個局面,依舊是一心為劉璋,為整個益州百姓士人的利益在謀划著。
鄭度心裏一驚,他隱約知道了王累的選擇,還想要再勸說幾句,卻被王累攔下。
王累對他說道:“我們得讓士頌知道,我益州人也不都是軟骨頭,程嬰與公孫杵臼,我們益州也有!”
王累的口中的故事,便是歷史上大名鼎鼎的趙氏遺孤的故事。
為救趙朔遺腹子趙武,門客程嬰與公孫杵臼一人送死、一人養孤,將趙武撫養長大后報仇雪恨。
王累現在說這話,是把劉璋,把益州未來在士頌麾下的地位,比喻成了那遺孤。
而他王累和鄭度,比喻成了程嬰與公孫杵臼,顯然,他自己是準備當那個自我犧牲的公孫杵臼了。
鄭度見王累心意已決,長嘆一聲,對着王累長揖到底,小聲地說道:“送王公。”
第二天,劉璋果然是選擇了投降,而且都不準備讓李恢去回報,而是選擇了自己和李恢一起出城,去迎接士頌。
即便是荊州軍還沒有出發來成都,他自己反而上趕着去獻上印綬。
在他自己看來,自己這樣的舉動,看似做低了自己,但又何嘗不是一種自我保護,自己顯示的越無能,在士頌的眼中,那也就是越發的沒有威脅,自越發的安全。
只不過,當他的車馬隊伍來到成都北門的時候,王累已經將自己倒懸於城門。
手中,拿着他以死為威脅的諫書。
益州從事臣王累,泣血懇告:竊聞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今荊州軍遠來,出師無名卻攻城掠地,其勢必不能久,待中原有變,我們尚可反擊。即便最終城破,亦可保全名節,青史留名。
“主公,生死是小,名節是大。今若歸降,則必受辱萬年啊!”
王累將諫書交給劉璋后,便大聲地喊了起來:“主公若不從我言,我便以死明志!”
見王累真的是豁出去了,劉璋和手下文武,無不動容,就連李恢也是愣住當場,隨即不住的搖頭,心中感嘆王累居然能做到這種地步。
最後還是劉璋上前,對王累說道:“我知從事之忠義,然現在的情況,益州已無力再戰之力。再戰,成都城內百姓士民,皆要遭遇無妄兵災,我父子在蜀中近二十年,無恩德以加百姓。累月戰事,血肉捐於草野,皆我罪也。我心何安?不如投降以安百姓。”
王累聽了劉璋這話,心知益州已然易主,大聲喊道:“主辱臣死!只怪我王累無能,不能替主公分憂退敵,今日主公出降以保全百姓,王累當殉國以全忠義!”
說罷,王累割斷了綁在自己腳踝處的繩索,墜地而亡。
在場益州文武,無不落淚,但形勢如此,他們又能如何。
所謂弱國無外交,弱小的勢力,在這亂世里,弱小,就是原罪!
弱小的勢力,還想要佔有膏腴之地,那就好像是幾歲的小孩子,抱着黃金在馬路上晃悠,自然會被人搶奪。
倒是李恢有些不忍,被王累的忠義所感,攔住劉璋,讓他就在成都城內等着,不必親自去找士頌投降,他自己快馬加鞭,趕回荊州軍大營,面見士頌,說明劉璋願意投降,也說了成都城內發生的一切。
士頌聽了,心中感慨萬千,本來自己不怎麼喜歡王累這個人,但是說實在的,王累這樣把忠義做了極致的人,自己多少還是會敬佩的。
“既然劉璋願降,我也不能冷了益州士人們的心意,我這就前去成都,接受他劉璋額投降。”士頌的心中,其實何嘗不是一塊懸着的石頭落地了。
劉璋若是死活不願意投降,自己即便是拿下了成都,後面益州各地,只怕也是叛亂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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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打着劉璋的旗號冒出來的人,都會來找自己的麻煩。
但現在劉璋降了,所有問題也都解決了。至少,明面上如此。
“主公,大軍調動,只怕還需要些時間,各部剛剛領命就地休整,吸收降兵,現在又變更軍令,兵進成都,只怕於大軍而言,不好。”
敢這樣直接勸諫士頌,也只有常年不在襄陽,剛剛從交州調回來不久的杜襲了。
還好他為人謹慎,也沒有說得太過,沒說什麼朝令夕改,于軍不利之類的話語。
士頌也知道這位隨軍的參謀沒有惡意,畢竟出征以來,杜襲一直兢兢業業,做好了後勤的維護工作,現在出言看似提示和勸阻,其實更多的,是擔心士頌的安危。
大軍不能動,士頌若是親自前去,必然有危險,而等到大軍準備好了再去,士頌又怕會出現變故。
最後,士頌還是決定儘早趕到。
他帶着三千頌衛營將士,和李恢一起前往成都。
同時,讓賈詡總督大軍,做好隨後跟進的準備。
還好,一切都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雖然士頌只帶着三千人馬來到成都城外,但士頌這一舉動,也體現了自己的誠意。
成都城內,現在說是還有兩三萬部隊,但是這所謂的兩三萬大軍只怕還真未必是士頌麾下的這三千頌衛營精銳的對手。
劉璋很識趣,成都城內的世家大族們,也很識趣。
他們這些人裏面,還沒有人有能力,在這個時候還想什麼“復國奇謀”,想着最後關頭放手一搏。
想來他們也知道,即便是他們真能靠十倍的兵力擊退城外這支部隊,甚至是擊殺士頌,等待他們的,必然是數萬荊州軍血腥地報復。
那時候,只怕是成都城,真的會被屠殺殆盡。
士頌的帥旗出現在城外不久,劉璋便帶着一眾文武出城投降。
士頌也沒有任何的矯情,直接照單全收。
而且還把前面俘虜的黃權,也放了出來。
看到被俘虜的黃權,劉璋想起了自己那個自刎也不願投降的兒子劉瑁,內心被觸動。
而黃權這邊,看到劉璋,覺得是因為自己無能,導致兵敗,最後才連累劉璋不得不舉白旗投降,兩人心中各有各的苦楚,見面之後,這一對君臣,抱頭痛哭。
見到這場景,士頌倒是想起了在陷坑中自刎的張任,想起了臨死衝鋒的劉璝,想起了死諫不降王累,想起了在南面流竄的嚴顏。
不禁在內心感嘆,益州的義士也確實不少,只可惜這個劉璋的能力確實不行,不論是自己所知道的歷史,還是自己現在這個時空,劉璋作為君主,都辜負了他手下的這一批忠臣義士。
“罷了,在我治下的益州,絕不會讓歷史如劉禪那樣的悲劇在重現川中。”
士頌當然不會為幾十年後的川中百姓擔憂,但他此刻心中所想的是,自己一定要打敗曹操,儘早結束中原的混亂,避免後世的大混亂,大分裂。
也只有那樣,川中的百姓,才不會遭遇兵戈之亂吧。
劉璋和黃權二人痛哭一陣后,在劉璋地勸說下,黃權居然才走到士頌面前鞠躬作揖,似乎是打算和劉璋一樣,向士頌投降了。
士頌的臉上,剛剛擠出笑臉,就被黃權給打臉了。
黃權對士頌說道:“我益州既降,不知士公子準備如何待我主?”
“搞了半天,你黃權是想要為劉璋爭一個好的待遇啊!”士頌心裏本是有些不屑,但現在他必須要擺出一副寬容大度的樣子出來。
反正劉璋這人,即便是留着,也對自己毫無威脅。
歷史上劉備佔據了益州后,把劉璋弄到荊州去了,後來關羽大意失荊州,劉璋被東吳俘獲,又投降了東吳,在東吳的要求下,天天到益州勸他的那些“故舊”投降東吳。
但即便是劉備集團遭遇了荊州大敗,益州境內,就沒有一個人去理會劉璋。
這樣的人,殺了沒有任何好處,留着也沒有任何的威脅,這樣的對手,士頌當然不會殺。
他笑着說道:“我早就說過,劉使君高義,讓成都乃至益州剩餘個州郡免予刀兵,讓百姓避免流血,劉使君有功於百姓,我自當厚待。劉使君一家,可前往交州,我已命人在我老家,為使君一家挑選府邸,同時,給以劉使君散官高官,一生衣食無憂。”
士頌的安排很簡單,那就是給劉璋一生富貴,還給劉璋名義上的散官高官,讓他不僅僅是個富家翁,還多少有個“官身”。
在士頌自己看來,怎麼看都算是厚待劉璋了。
只是士頌覺得不錯的安排,黃權卻不滿意,他上前一步說道:“士公子少年奇才,儒學傳承,仁義之名傳於四海,如今我主獻上益州,士公子可謂佔據了半壁江山,王霸之業已成,為何如此苛待我主?”
“交州遠在南海,千里之外,必然水土不服,還望士公子念我主微薄貢獻,莫要將他遷移到交州。”
“那去哪裏?你別給我說什麼要留在益州,守着先祖墳墓。益州境內,只怕只有劉焉的墳在這裏吧,我會允許劉使君定期回蜀中祭拜如何?”士頌盯着黃權,眼神變得冷漠了起來,若是黃權的回答不滿意,他多半是會變臉的。
“聽聞武陵書院,聚天下群儒,乃是讀書立說的好去處。”黃權的話還沒有說完,士頌連忙擺手。
“我已讓張漢中一家,去往武陵啦。”士頌心說你劉璋那時候剛剛上位,就殺了張魯留在成都為人質,把張魯母親以及其他親屬都殺了,逼着張魯反叛。
這幾年張魯更是壓着你益州打,現在你投降了,也去武陵,雖然你們兩家都是閑住武陵,但時間久了,你劉璋只怕要被張魯報復的。
黃權似乎也聽出了士頌的意思,不是不願意劉璋去武陵,而是擔心劉璋去了武陵不得安生。
他便又靠近一些,說道:“襄陽乃荊州治所所在,繁華異常,劉使君習慣了成都這樣喧鬧之所,不如讓劉使君居於襄陽吧。”
士頌見黃權眼神認真而堅定,也知不道黃權心中在想什麼,調侃道:“你走得這麼靠近,我若是不同意,你是不是說,即便是自己血濺五步,也要拚命讓我就範啊。”
“下臣不敢,然故主之恩,黃權不能不報。若士公子還是不允,黃權當以頭搶地,撞死在公子面前,以公子之仁名,想必不忍。”
黃權果然是要挾士頌,但不是以士頌的安危作為籌碼,而是自己的命。
你士頌若是不同意,我就在你面前自殺,濺你一身血。
這種情況下,你士頌還要逼死自己,你士頌多年積攢的仁德愛士之名,就丟乾淨了。
士頌嘆了口氣,心說歷史上都說黃權不如王累忠義,但王累以死明志,又何嘗不是一了百了,而活着的黃權,才能真正有機會,繼續為劉璋爭到更好的生活。
“就依黃公。不過,黃公,今日之後,益州各項事宜,還需先生教我啊。”士頌同意了黃權的提議,但也提出了自己的條件。
劉璋自己不會殺,也不會流放到交州日南郡那麼遠,讓他劉璋一家,在襄陽城內過富家翁的生活,但你黃權,則必須真心歸降,從此之後,為我士頌效力。
“敢不從命。”黃權也不矯揉造作,到了這份上,他也認了。
不久后,士頌得到消息,南面的嚴顏,帶着益州最後的抵抗力量也向江州城投降了。
嚴顏交了兵權后,單人獨騎,隻身趕來成都,不求為官,只求士頌讓他繼續以家將的身份,守在劉璋身邊,跟着劉璋一起前往襄陽。
士頌雖然覺得可惜,但這世界上,不是所有事,都能如自己心意的。
嚴顏已經把他能做得都做好了。
益州南面州郡,至少名義上,也都投降了。
自己若是這點要求都不同意,就顯得小氣了。
而且嚴顏之將才,其實也就一般,既然如此,士頌也就順勢同意了。
看着嚴顏,帶着十幾個隨從,在一支“荊州軍”的護送下,護着劉璋一家前往江州,準備從江州轉水路前往荊州,士頌這才確定,益州,終於是拿到手裏了。
看似在為劉璋“送行”,但是士頌知道,看向東方的自己,腦海中,滿是大漢的地圖。
自己的勢力,已經佔據了西面的半壁江山。
別的不說,自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
曹操雖然強,畢竟年紀大了,只要自己幫助袁家,不讓曹操統一中原,只要讓中原保持分裂,等曹操老死,自己就可以放心大膽,肆無忌憚地揮師東進了。
當然,若是有更好的機會,也不是不可以提前起兵的。
想到這裏,士頌的嘴角,再一次微微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