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五 暑假有一點無聊(1)
暑假開始的第一天,恰好是梅雨季節來臨的日子。
雨從一開始就下得昏天黑地。天空像是被巨人奧特曼踩通了一個沒邊沒沿的窟窿,白花花的大水從窟窿里傾瀉而下,轉眼間就把江湖河海灌了個飽。城市在水中漂浮起來,好像在洗澡盆里滴溜溜打轉的玩具積木。
雨水在窗玻璃上恣意流淌,一道一道的水簾流出不同的形狀不同的軌跡,匆匆忙忙,前仆後繼,莊嚴肅穆地奔赴一個神秘約會一樣。
粉蝶們在背雨的窗台上可憐兮兮地縮着翅膀,細伶伶的腿腳不停地倒騰着,轉過來,又轉過去。因為吸飽了水份而沉重地耷拉下去的兩枝觸角,宛如京劇舞台上將官們插在背上的旗幟,顫顫悠悠的,搖搖欲墜的。
下水道里的老鼠被雨水淹出了洞,沿着街巷沒命地逃竄。在積了水的巷子裏,它們驚逃的時候身子就會劃出一道漂亮的水線,白閃閃的一條光亮,嘩嘩地舞動向前。如果恰巧被女孩子現,她們立刻站住腳,死了人一樣地尖聲驚叫,還把裙子撩起來,露出短褲的下沿,好像裙子撩高了老鼠就無法往她們身上攀爬一樣。如果不幸碰上了精力充沛的男孩子,老鼠們算是倒了大霉,它們會被孩子們圍追堵擊,拿磚頭砸,拿棍子捅,用穿着長統雨靴的腳噼噼啪啪地亂踩一頓,直到命歸黃泉,或者僥倖逃脫。逃脫的老鼠也走不多遠,因為它們的心臟已經在驚嚇和奔跑中爆裂,走着走着一頭栽倒,就地翻個跟頭,再不動彈。
一隻用掛歷紙折成的小小的白船從巷子的另一頭慢悠悠地飄出來,姿態格外地高貴和安詳。碰到水面飄浮的雜物:一片菜葉,一個膠袋,一個礦泉水的空瓶子,它就有禮貌地停一停,向對方問一個好,而後優雅地轉身,從旁邊繞行過去。
弟弟趴着窗檯使勁地往外看,希望能看清誰是小白船的主人,誰會有這樣的雅趣和浪漫。可是白船的身後空空蕩蕩。它就像上帝派出來的一個可親的使者,一路巡遊過來,安慰這個城市裏無數被大雨圍困在家中的孩子,帶給他們天氣即將晴好的消息。
學期結束之前,郭鳴把全班的學生按各科總成績排了個名次。可憐的張小晨很不幸被排在最末一個的位置上。
其實,按照有關方面三申五令的要求,學校不可以給學生排名次,這對成績不夠好的學生有歧視和傷害之嫌。郭老師瞞着學校偷偷地排了一個。他對學生解釋說,這僅僅是讓他這個做班主任的心中有數。排出來之後他也沒有當眾宣佈,而是鬼鬼祟祟地把學生一個個叫上講台,手捂緊了前後左右的名單,只讓學生看自己的名次。
儘管這樣,排名表上的秘密還是不徑而走,成為全班學生中的一個公開的話題。
甚至連家長也知道了。張小晨的媽媽怒氣沖沖趕到學校,當著郭鳴和全班同學的面,對張小晨舉起一把笤帚,把他追得吱哇亂竄。
郭鳴過去攔住她,苦笑着說:“張小晨媽媽,你這不是打兒子,你是在打我呢。”
張小晨媽媽白眼一翻:“我教訓自己孩子,別人管不着。”
張小晨對着他媽媽大施苦肉計,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是你同意我不寫作業的。”
他媽媽翻臉不認帳:“可我沒有同意你考全班倒數第一。”
張小晨舉着一雙勉強癒合的手,試圖說理:“我連作業都沒有寫,怎麼能夠考得好?”
他媽媽的火氣又上來了,笤帚再一次舉過頭頂,呼嘯着撲向張小晨:“我讓你嘴硬!我讓你嘴硬!”
張小晨誇張地抱住頭,在一排排座椅間靈活地奔走轉身,一邊出殺豬樣的哀嚎,把教室里搞得熱鬧無比。
弟弟替他的朋友打抱不平,追上去扯住張小晨媽媽的衣角:“阿姨,張小晨考不好是有原因的,他的手都那個樣子了!”
張媽媽回過頭,兇巴巴地對着他:“哪樣?你說哪樣?又不是別人害他,他自找!他就是存心不想學習,存心氣我。”她說著,扔下笤帚,兩手捂住嘴,肩膀一聳,抽氣一樣,從喉嚨里長長地扯出一串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