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一章 童年夢幻(6)
母親生育侯仁之時,已年近四十,這是侯家的第一個孩子,父母喜出望外,給他取名光臨,學名仁之。***兩年後弟弟出生,取名重臨,學名碩之。母親着力培養孩子的自立意識和勞動習慣,兄弟倆很小的時候,母親就要求他們動手洗一些小件的衣服。母親還讓他們在院子裏開出一塊菜地,種瓜植豆,兩個人各管幾畦。院子裏有兩條甬道,母親要求他倆各掃一條,看誰掃得又快又乾淨。母親把兩條甬道命名為“津浦路”、“京漢路”——這是當時中國最有名的兩條鐵路,有了這麼個象徵性的名字,哥兒倆覺得自己像個小火車頭,掃得更加帶勁。侯仁之的母親是偉大的,同樣是掃地,她只是給甬道一個新的命名,就使枯燥的勞動變成了浪漫的進軍,耳旁交織着風聲、車輪聲、汽笛聲,以及自內心的“加油”。這只是一個細節,一個打時光的指縫偶然漏出的金色細節,一滴水看太陽,藉此我們可以充分領略侯母的教育風範。把道路掃乾淨也是自我價值的一種體現。我甚至覺得,侯仁之後來迷戀歷史,繼而又迷戀上歷史地理,這種興趣與傾向,早在他與弟弟爭掃甬道時就已埋下了種子。
季羨林:窮鄉僻壤的野小子
與以上五位相比,季羨林絕對是個異數。他出生於山東省清平縣,那是一個窮鄉僻壤。據其自述:“當時全中國的經濟形勢是南方富而山東(也包括北方其他省份)窮。專就山東論,是東部富而西部窮。我們縣在山東西部又是最窮的縣,我們村在窮縣中是最窮的村,而我們家在全村中又是最窮的家。”就是說,季羨林這一粒種子,不幸是像但丁形容的那樣,“掉在了岩石縫裏”。
季羨林的祖父,是個土裏刨食的農民,生有三個兒子,因為日子艱難,養不起,把最小的老三送了人。季羨林出生的時候,祖父祖母都已去世,短命,想必和窮愁潦倒有關。祖父祖母死後,家裏只剩下當時尚未成年的父親和一個更小的叔叔,孤苦伶仃,相依為命。兄弟倆房無一間,地無一壟,那日子是什麼滋味,概可想見。據說,兄弟倆缺衣少食,經常餓得頭暈眼花,四肢無力,有次實在挨不過,偷偷溜去村南大戶人家的棗林,撿落在地上的爛棗充饑。季羨林的母親姓趙,俗稱季趙氏,終生連個名字也沒撈上,更甭說文化什麼的了。
季羨林的童年,沒有幼兒園,沒有書香,沒有父愛母教,對於城市、高樓、電燈、娛樂、英雄等等,缺乏起碼的想像,唯獨對於本能的口腹之慾,有獨鍾。晚年季羨林作《我的童年》,他在文章中說:
“我出生以後,家境仍然是異常艱苦。一年吃白面的次數有限,平常只能吃紅高粱麵餅子;沒有錢買鹽,把鹽鹼地上的土掃起來,在鍋里煮水,腌鹹菜,什麼香油,根本見不到。一年到底,就吃這種鹹菜。舉人的太太,我管她叫奶奶,她很喜歡我。我三四歲的時候,每天一睜眼,抬腿就往村裡跑(我們家在村外),跑到奶奶跟前,只見她把手一蜷,蜷到肥大的袖子裏面,手再伸出來的時候,就會有半個白面饅頭拿在手中,遞給我。我吃起來,彷彿是龍膽鳳髓一般,我不知道天下還有比白面饅頭更好吃的東西。這白面饅頭是她的兩個兒子(每家有幾十畝地)特別孝敬她的。她喜歡我這個孫子,每天總省下半個,留給我吃。在長達幾年的時間內,這是我每天最高的享受,最大的愉快。
“大概到了四五歲的時候,對門住的寧大嬸和寧大姑,每天夏秋收割莊稼的時候,總帶我走出去老遠到別人割過的地里去拾麥子或者豆子、穀子。一天辛勤之餘,可以撿到一小籃麥穗或者谷穗。晚上回家,把籃子遞給母親,看樣子她是非常歡喜的。有一年夏天,大概我拾的麥子比較多,她把麥粒磨成麵粉,貼了一鍋死麵餅子。我大概是吃出味道來了,吃完了飯以後,我又偷了一塊吃,讓母親看到了,趕着我要打。我當時是赤條條渾身一絲不掛,我逃到房后,往水坑裏一跳。母親沒有法子下來捉我,我就站在水中把剩下的白麵餅子盡地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