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一章 童年夢幻(4)
陳省身的童年時代,清王朝的夢魘已成了過去,民國的大旗並沒能覆蓋全國,南北軍閥混戰,神州大地簡直無一刻安寧。陳省身靜靜地呆在嘉興,似乎跟這一切關係不大,其實大有影響,外界的紛擾通過空氣式的傳播進入他的內心,參與營構、捏塑他原始的世界觀。
讓我們撩起歷史的帷幔,從陳省身的童年攫取一兩個鏡頭。省身的父親打法政學校畢業,長年在省城工作,每年只是到了歲尾,才回嘉興和家人團聚。有一次,父親返家過春節,給小省身帶了一套禮物,是當時流行於新式學堂的《筆算數學》,分上、中、下三冊,是美國傳教士狄考文和中國學者鄒立文合編的。此書初版於1892年,陳寶楨購得的這套,是第18版,可見它在中國風靡的程度。陳寶楨把它送給小省身,意在讓他接觸新學,還家當日,他略略講了阿拉伯數字和數學算法,覺得兒子還小,待其正式上學后再教不遲。誰知陳省身一聽就愛上了,他一個人私下裏慢慢啃,越啃越有興趣,沒過多少日子,居然把三冊書啃完,並且做出了其中大部分的習題。這簡直是奇迹,陳省身無意中闖進了數學的門檻——那裏正通向他生命的殿堂,只是他自己沒有意識到,祖母與姑姑更是無從窺探,他的這一天賦,長久被埋沒。
兒童的日子過得快,轉眼到了1919年,陳省身已經整整八歲,是上小學的時候了。清末嘉興府轄嘉興、秀水兩縣,陳省身的家在秀水,秀水城裏最好的學堂,是縣立小學,家人把他送了進去。陳省身第一天上學,猶如小鳥出籠,拍打着翅膀,瞧什麼都激動,都新鮮。然而,意想不到的一件事生了:課間休息,他看見老師把幾個學生叫到一邊,用戒尺挨個責打手心。不用說,這都是課間表現不好的。在1919年前後的中國,這種體罰仍很盛行。季羨林在他的《回憶新育小學》裏,就記述過被先生用竹板戒尺罰打的景。陳省身沒有進過學前的私塾,少見多怪,大為驚駭,不明白老師何以如此野蠻?學生何以如此可憐?散學后,他把這一幕告訴家人,並且聲明,這樣的學校,他寧肯不上。小省身的態度十分堅定,筆者不知道用嘉興話怎麼表達,套用北方的俗語,則為:惹不起,躲得起。果然,第二天早晨,陳省身死活不肯去學校。第三天也不去。第四天也不去。這是陳省身對外部世界做出的第一次激烈反應。陳省身如果有什麼貫穿終生的信仰,那就是對**壓迫的痛恨,和對自由解放的渴望。西方人愛說“性格即命運”,中國人也有“三歲看大,七歲看老”的說法,看什麼呢?當然是看性格。不管你承認不承認,人的一生的際遇,很大程度上,就是以性格為原點,一寸一尺地向四外擴展延伸。
這樣一件大事,家人一定把它報告給陳省身的父親。父親是怎麼表態的?現存資料沒有顯示,姑且忽略不計,但是結論很清楚:陳省身勝利了!作為一代數學宗師,他創造出只念一天初小就罷學的豪舉。
黃萬里:一是鬧,二是傲
黃萬里有一個值得驕傲的家世。他祖籍為江蘇省川沙縣,老家的舊宅,是前清內閣中書、舉人沈樹鏞的內史第。這是一座三進院落的大宅,佔地一千五百平方米。黃家之所以能入住於此,是因為黃沈兩家是親戚,黃萬里的曾祖父,娶了沈樹鏞的姐姐。除此之外,根據最新考證,宋慶齡、宋子文、宋美齡也在此宅出生成長,胡適也在此宅度過童年——光是這一項記錄,就足以使黃府錦上添花,與有榮焉!何況黃萬里的父親黃炎培(1878~1965),還是大清朝的舉人、早期同盟會的革命黨、轉型時期的教育家。黃炎培曾先後創辦和主持廣明小學與師範講習所、浦東中學,在愛國學社、城東女學等新教育團體和學堂中任教,並參與起江蘇學務總會。辛亥革命后,擔任江蘇都督府民政司總務科長兼教育科長,而後又出任江蘇省教育司長。黃萬里的母親王糾思(1883~1940),為南匯縣周浦鎮一位讀書人家之女,十七歲嫁入黃家,婚後就讀於上海城東女學,學習師範與育蠶,課餘哺育嬰兒,料理家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