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A章(三)(2)
葉小娟住進了省城中心醫院。這所醫院在西安市永康路。
去辦住院手續時,院方叫景解放先交一萬元。景解放一聽,立時愣住了,他的炮廠一年的純利潤只有七萬多元。景解放以為他聽錯了,又問了一遍,從窗口裏戳出來的聲音生硬得跟木棍一樣:一萬。確實要交一萬!景解放把他帶的所有錢從窗口遞了進去,辦好了住院手續。
小娟住下以後,他吩咐和他一塊兒來的馬虎強回鳳山縣取錢。他給景文祥寫了一封短訊,叫景文祥到銀行取一萬元。馬虎強已經上了車,他再次給馬虎強叮嚀:錢到手即刻就拿來。馬虎強說:“景廠長,你放心。”馬虎強覺得,平日裏很乾練很乾脆的景解放像老人一樣羅嗦了。景解放只有一個心愿:只要能治好葉小娟,花多少錢他也願意花。
景解放在省城熬過了一個禮拜,葉小娟還是沒有蘇醒。景解放每天都要問幾遍醫生:“孩子啥時候能蘇醒?”醫生每次的答覆都是一樣的:“需要一個過程。”景解放心想,這個過程是多長時間,十天?半月?半年?還是一年?醫生沒有給明確答覆。開初幾天,景解放焦灼不安,坐卧不寧,甚至連多看葉小娟幾眼的勇氣都沒有了。一個禮拜過後,他反而平靜了,他不得不說服自己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小娟要蘇醒過來必須用時間熬。按照醫生的說法,葉小娟沒有內傷,腦血管和整個大腦也沒有受損,也許是哪條神經出了問題。景解放相信醫生的話。這是一所在省內很有名氣的大醫院,這裏的幾個專家是省內醫學界的名流,他們不會弄錯的。景解放相信專家就像相信太陽每天要從東邊出來一樣。
景解放感覺到葉小娟在好轉,她能進食了,只是大小便沒有知覺。葉小娟拉在床上,景解放當即給清洗。景解放從來沒有這樣伺候過任何人。母親跌了一跤就再也沒有蘇醒過來,他常常感到內疚的是沒有在床前服伺母親幾天,沒有盡到一個兒子該盡的孝心。每次給葉小娟擦洗一畢,景解放就想,他如果能把母親這樣照料上十天半月或者一天兩天,他的內疚就能減輕幾分。母親是守寡把他們姐弟三個養活成人的,母親的一生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在辛苦勞碌中離開了人世。服伺小娟給他帶來的傷感多於勞累。每次給小娟擦畢屎尿,他都要打一盆水來給她把下身洗得乾乾淨淨的,他抬起葉小娟的屁股分開她的雙腿給她揩擦時,不再遲疑不再心動,他是平靜的,他的頭腦里只有這樣一種倫理意識:躺在他面前的幾乎全裸的葉小娟就是他的女兒,是血管里流淌着他的血液的親骨肉。小娟每次掛上液體后,他就坐在她的跟前靜靜地看着她默默地朗讀她,他像面對着一片綠油油的青草地面對着禮花綻放的夜景。他記住了小娟的五官面貌,連她的眉毛似乎也能數得清——葉小娟就是這樣一點一點滲進他的意識流進他的血液的——彷彿滴水穿石一樣。就這樣,一個可以作為女兒的女孩兒被他牢牢地固定在心中了。他象疼愛他的兒子一樣疼愛葉小娟。連他自己也無法給他的這種感做註釋——究竟為什麼呢?
景解放已經先後給醫院裏交了二萬元,院方又催他交款。他給景文祥打了幾次電話,叫他匯錢過來,景文祥口頭答應得很歡,就是不匯錢。他十分生氣。他想回鳳山縣籌錢,但又走不開,葉小娟沒人照料根本不行。就在他為難之際,葉拴定兩口來了。
他給葉拴定兩口說,他回鳳山縣準備錢,花秋仙不信,以為他要開溜,他把院方的催款單拿出來叫這女人看,花秋仙這才相信了。花秋仙問他回去幾天。他說三兩天。花秋仙說:“你可不敢把我們撂在省城不管。”景解放一聽就躁了:“我姓景的是那樣的人嗎?你咋老用那種眼光看我?”花秋仙急忙賠上了笑臉:“我只不過說說,看你?咋還當真了?”景解放臨走時給這兩口叮嚀,什麼時候給小娟喂水喝,什麼時候喂飯吃,什麼時候接大小便。他吩咐這兩口,晚上不能睡著了,小心小娟跌下床。他已走出了病房,又轉身回來,掏出來身上的幾十塊錢,給了這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