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世界六：花開兩枝
歲星詢問：“怎麼了？”
“我提了離職。”李盼雪的前半句話說得很堅定，但後半句話又有些泄氣，“然後被領導劈頭蓋臉罵了兩小時。”
“他怎麼說？”
“他說現在市場不景氣，我應該珍惜工作的機會，而不是想一出是一出。他說我這種做法就是對自己極度不負責任，就是想躺平。他說我離職之後就只能啃老，在家裏養膘，我的父母會被我拖垮，我的男友會離我而去——”
李盼雪長篇大論地轉述了領導的話，從打壓，到威脅，再到人身攻擊，無所不用其極。
歲星一邊聽，一邊點頭。點頭並不意味着贊同，只是對她說的話表達鼓勵和回應，可以讓她有信心和動力繼續說下去。
“那你是怎麼回復的？”
“他並沒有給我留下說話的時間，只是在結束之後，讓我自己反思一下。”李盼雪愣了愣，想起了什麼，又繼續補充道，“他還說，剛給我漲薪，我就要離職，做得太不地道。按照我的工作產出，漲薪根本落不到我頭上，是組裏的黃哥將珍貴的機會讓給了我。”
“漲了多少？”
“兩百。”
似乎是後知後覺發現荒謬，一本正經地說出這個數字之後，李盼雪頓了頓，不免扶額，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歲星繼續詢問。
在很多時候，引導比掌控更為重要。心理治療治到最後，絕不能只心理諮詢師自己心如明鏡，而客戶還稀里糊塗。
李盼雪的神色有些迷茫：“我感覺，領導現在在刻意躲着我，就好像我提出離職的事從來沒發生過。”
歲星再次頷首，判斷道：“他開始對你實行冷暴力。這是他的一種迴避應對機制，因為他覺得自己的權威遭受到了挑戰，而他也無力解決這件事。”
李盼雪嘆了口氣，彷彿無計可施：“一切都陷入了僵局。”
“為什麼是僵局？”
“因為領導完全不給我溝通的機會。”
“人具有充分的能動性。因此，陷於被動是個偽命題。”歲星直言，“僵局感是你給自己的心理暗示，實際上，你在猶豫和害怕，對嗎？”
李盼雪只覺得內心深處那種連自己都無法言喻的憂慮一下子被直接戳破，讓她不得不正視。
沉默片刻后，她認命道：“我也想了很多，確實現在工作難找，未來的不確定性太高。我怕貿然離職，今後沒有保障。”
“你可以騎驢找馬。”歲星頓了頓，又道，“或者說，為什麼離職的不能是他呢？”
“他肯定走不了。”李盼雪幾乎是下意識地反駁，“他在公司待了將近十年，根深蒂固。”
“領導的權力如同高懸的烈日，員工的自主便是炙烤下的陰影，兩者在博弈中形成鮮明的對立。這個社會裏，領導多還是員工多？”
“當然是我這種底層員工多。”
“有這麼多人和你處於同一戰線，你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我最怕的事還是發生了，她堅持離婚，寸步不讓。”
第一次意欲找茬的吳海，意外地又預約了第二次諮詢，大倒苦水。
“你是怎麼想的？”
“我當然不可能同意！”吳海語氣激動，他看向歲星，不解道，“我聽你的，已經完全戒了酒，我再也沒有出現過暴力行為，她為什麼還要離婚？”
歲星站起身來，她的神色分明未變，但接觸到她的目光，吳海卻覺得有一股涼意倏地劃開了他的胸口。
瞬間，冷風灌入，身體透冷。
他無意識地咽了咽口水，隨着她的動作撫上椅子把手，彷彿做錯了什麼事般，情不自禁站了起來。
歲星在他面前站定，看向他的脖頸處，伸出手去。
上次被歲御拽領子的壓迫感依舊曆歷在目，吳海立刻後仰，將手擋在胸前。
歲星停住動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只是想給你整整領子，你為什麼這麼緊張？”
“我敢確定，你絕對不是想給我整領子。”
“難不成你以為我要對你動手？這裏可是專業的心理諮詢室，我也是專業的心理諮詢師，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舉動？”
“這我可保證不了。”
“我能保證自己沒有惡意，但你卻無法保證我真的沒有惡意。所以，便如驚弓之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你的妻子同樣如此。”歲星道，“給你第二次機會，就如同給持槍的暴徒第二次開槍的機會，即使接下來輪到的都是空彈，但每時每刻都要擔心深埋心底的恐懼的複發。”
聞言，吳海的表情有些凝滯，歲星的比喻很恰當，他在此刻完全理解了他的妻子，但這並不意味着釋然。
他的內心五味雜陳，他真希望最近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場夢，他很渴望能有反轉的機會，讓一切回到最初。
他的心在抗拒，可理智卻又清楚地告訴他，這就是無法更改的事實，無論多麼不情願，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接受。
周六，在網絡世界最為熱鬧的時候，一條音頻悄然登上了熱榜。
完整錄音的內容長達半個多小時，因為其中夾雜着許多不堪入耳的話，它很快便被屏蔽，只留下網友剪輯的幾個片段迅速傳播。
音頻中，一個男人正不間斷地輸出高密度打壓話術，高高在上的強勢和蠻不講理引起了大量職場人的共鳴和抨擊。
這個被網友稱為“瘋狗型領導”的人很快就被扒出了身份，隨着熱度的發酵，因為嚴重損害公司形象，他收到了一紙解除勞動合同書。
由此，李盼雪送走了她的領導，而在工作中的尊嚴與權益、心理健康與職場霸凌等問題成為了一段時間網絡熱議的焦點。
已坐擁百萬粉絲的歲星全程跟進，發表了數篇評析，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力。
花開兩枝，各表一枝，吳海也不再堅持，辦了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