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荒山之戀(8)

8.荒山之戀(8)

他的皮膚晒黑了,也長結實了。***儘管依然不愛說話,神卻輕鬆多了。白天勞動,晚上或是同莊上的年輕人聊聊城裏的故事和見聞,或是到鄰隊的同學那裏玩。回來的時候,明月高照,大溝里的水潺潺地流,秫秫沙沙地拔節,遠遠的有狗淘氣地叫。他踏着被月光照得雪白的大路,露水浸潤了大地,腳心透過布鞋底覺出了柔軟的彈性。他不由自主哼起了歌,哼了一陣才明白自己哼的是什麼,是那大提琴的練習曲。往事陡地湧上心間。在這月明之夜,那往事的陰影淺淡了好多,只是微微的辛酸,這辛酸恰到好處地應和了他寧靜的心境。青蛙在水田裏叫着,他一樁一樁地回想着往事。面對那往事,他忽然沒了畏懼與屈辱,只有一點兒隱痛。這疼痛傷害不了他了,他是比那時強健得多了。當他能夠輕巧地、遊戲一般地做農活的時候,他甚至想到,他應該再做一點兒什麼,以免虛度了此生。

正巧,大隊小學一名女教師隨軍去了,留出一個空額,要他補了。他教四五六年級的語文、算術、自然、地理。後來,他現學校里有一架四十八個低音鍵的手風琴,找來幾本手風琴入門之類的書,居然拉成了曲調。於是,他又開始教全部班級的音樂課。每天晚上,批改完了作業,一個人坐在學校門前的空地上,拉起了手風琴,這是他最快樂的時候。

他拉手風琴有自己特殊的方法,並不有意地鼓動風箱,只是聽憑風箱自然地推動。右手在琴鍵上撫摸似的移動,每一個音都是輕微卻真實地響起,從不虛張聲勢。左手摸在低音鍵上,不到萬不得已從不亂動。高音鍵奏出的猶如笛音一般單純潔凈的旋律正繚繞不絕,卻不料加入了低音的合奏。琴聲漸漸活躍起來,帶了一股自然而然的衝動,低音鍵這才漸漸打起輕而有力的節奏。待到激涌動,再不能壓制,再無法高漲的時候,才來了一聲震懾魂魄的轟鳴,那轟鳴戛然而止,四下里寂靜無聲,如泣如訴,似幽怨又輕快的旋律卻又貼地而起。

他將頭睡在音箱上,半閉着眼睛,什麼都不去想,將思想全交給了琴。他的手指告訴琴鍵,琴鍵便給了他回應,直到夜深,猛一抬頭,醒了,三星已經偏西,滿天閃爍的星星,包圍了他似的。

十四

小小的女孩兒,會和男人鬥嘴了,說出話句句逼人,又很知輕重,都說不愧是金谷巷的女兒,出色。

偌大個黃海灣口,數她會打扮,連北徐州的樣式都瞧不上眼,專照着電影上的學。一對辮子盡朝後梳,幾乎對在了一起,編到底,用一條紅綢子,系了個大蝴蝶結,在細腰上悠蕩,洋乎。過兩天,換了花樣,兩條辮子分了開來,左邊一盤,右邊一盤,像古戲裏的丫鬟,右邊再插一把紅梳梳,俏。再過兩天又換了,挑了偏頭縫,頭頂上紅頭繩扎一縷,順下去編進了辮子,辮子左一條,右一條,不前也不后,額前一排齊齊的劉海兒,鄉里妞似的,倒顯出了天真和嫩氣。人的眼睛都跟不上她的花樣,又覺得她千變萬化,怎麼也抓不住個准模樣,像個妖精。可是,怎麼看怎麼好。班上的小男同學人前罵她\"騷樣兒\",\"資產階級樣兒\",背後卻悄悄兒地送她東西,花桿鉛筆、透明尺子、雪白的寫字紙。

她連眼皮都不抬:\"不要。\"

\"做啥不要?好着呢!\"男生說。

\"好,你自己留着。\"

\"給你呢。\"

\"不要。\"她眼皮都不動。

男生憤憤起來:\"不要,算!\"

她卻又轉過了眼睛,眸子裏黑亮黑亮,在雙眼皮兒里遊動,帶着不盡的笑意:\"怎麼惱了?\"

他便不好意思了。

這是從她媽那裏看來的。她媽對叔叔就是這樣。好臉兒是寶貝兒,輕易不能拿出來,可也不能太過了,到了時候就得亮出來,否則,寶就變了草,一文不值了。這個\"時候兒\"全在媽心裏掂着,不能錯了分秒。弄得好了,男人就會成了奴才。卻要是認真惱了,一撒手就走,便使喚不上了。叔叔都是媽的奴才,媽對叔叔的一喜一嗔,全在節拍眼兒上。看了很有趣,有時候就想學學,試驗試驗。居然有效果,她很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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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戀(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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