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荒山之戀(1)

12.荒山之戀(1)

二十

是一個雜院,一圈平房圍住了正中的排練場,排練場東西有門,南北是窗,門外走動的人很雜,除了穿着練功服的演員,還有老人,也有小孩兒,自來水管子嘩嘩地淌,拉糞車軲轆軲轆地進來,又軲轆軲轆地出去,灑了一路臭水。南窗下趴了一溜兒人頭,好奇地朝里望。他不由得心慌,回過臉,對了北窗,卻意外地看見一片蔥綠的雜樹林,樹林裏有一把二胡,哭哭泣泣地唱着《良宵》。這時候,聽見了他的名字,他惶惶然地回過頭,站起身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一排辦公桌後面的考官們,用做作的嚴厲的目光審視他,他不由慌了手腳。聽見有人問道:

\"你考什麼?\"

他囁嚅着回答:\"大提琴。\"

過了一會兒,他手裏有了一把大提琴。他握住光滑的琴頸,陡然平靜下來了。那琴頸在手心裏的感覺,既陌生又熟悉。他不知道生疏了這麼久,他還能不能接近它。不料,弓子在弦上走出了悅耳的聲音,那聲音將他自己都驚了一下,隨後,眼淚便涌了上來。他將頭靠在琴頸上,半閉着眼睛調音。左手攥着琴軸,右手拉雙音,雙音越來越協調,組成和悅的和聲,弦在歌唱。他心裏一陣一陣地酸楚,咬住嘴唇忍着眼淚。調好了音,他雙手擱在膝蓋上停了一會兒,然後,活動了一下左手的關節,右手則將弓子輕輕掂了一下,橫在了弦上。那進兩步退一步迴旋着上行又迴旋着下行的練習曲響起了。他不用思索,它們便自然地流淌出來,像打開了水閘。

這多年來,它一直在他心裏唱,如今這樣真實地響起,毫不令他意外,他只是感動。弦摩擦手指的感覺是那麼新鮮,新鮮得叫人愉快,弓子鬆鬆地握在手裏,活的似的,自然地移動。所有的感覺是那樣親愛,親愛得再不能分離了。一曲終了,他站起身,輕輕地將琴側過擱在椅上,然後迴轉身走出考場。出了雜院,繞過院牆,朝北走去,走過青蔥的雜樹林,扶住一棵小椿樹,他哭了。

\"哦,我的媽呀。\"他一邊哭着一邊在心裏說,小椿樹搖晃着,灑下幾顆露珠,冰涼地落在他的頸上。他心裏又是酸楚又是快樂,甜酸苦辣湧上心頭,耳畔那永遠繚繞的練習曲卻靜了,不再做聲,似乎終於找到了歸路,回家去了。

他哭了一會兒,漸漸安靜下來,摸出手絹,擦乾了眼淚,吐了一口長氣。然後才抬起頭,望了望天空,樹葉碧綠地遮着蔚藍的天空,白雲遊絲般地靜靜走着。他閉了一下眼睛,哭得有些頭暈,想找塊磚頭在樹下坐一會兒。不料卻見樹林裏有個穿花襯衣的身影,心裏不由得着慌,回過身一步高一步低地走了。

她已經在樹叢後面看了他多時,見他哭得心碎,極想過去安慰他,可又想:既是一個人悄悄地跑到此處來哭,必定是有着不可說的心事,去打擾他反而不好了。於是便想走開,可是他的哭泣又叫她柔腸寸斷,一步也挪不動了。只等他漸漸地不哭了,想要走開,不料又叫他看見,把人家嚇跑了,心裏倒有些對不住他似的。

她慢慢地走出雜樹林,心想也該輪到她考了,便沿着院牆,進了院門。在考場門口倚了一會兒,才聽見叫她的名字。她從從容容地走到場子中央,將齊腰的辮子朝後輕輕一甩,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方說道:\"我唱一段《痛說家史》。\"聲音極是圓潤、淳厚,很標準的京白,隨後便唱了起來。

她穿着極為樸素,上身是一件小紅花的短袖衫,下身是一條深灰的確良長褲,赤腳穿一雙白色的涼鞋,儀態萬方,吸引了全場人的目光。場上場下的人都紛紛打聽:\"哪裏來的?\"打聽的結果,原來是南京的插隊知青,就在縣城西的十里堡,下放前就在宣傳隊演過李奶奶。

這時候,大家心裏差不多已經很明白,這個人肯定是要了。即便只有一個名額,也是給她。如再有一個名額,便是那個\"拉大老鱉\"的人了。此地人少見多怪,稱大提琴為\"大老鱉\"。沒曾想能拉出那樣動聽的聲音,早就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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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戀(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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