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8章 耍手段,捶死他!
有了張開建的幫助,在撫城,似乎打開了一個繼續向下深入的缺口。
三天裏,李樂和連祺從地方史志、舊聞報紙雜誌、各類檔案,人口和經濟統計材料、工廠及個人收藏的文獻里收集了一些資料,還有對十幾位具有代表性的不同時期的,不同產業的人進行了訪談。
時間不長,但結合未來二十多年的經歷,足以幫助李樂在心裏,從宏觀歷史分析和芮老師提點的宏觀經濟學的角度,形成了一個粗略的框架,而之後要做的,就是細化分析。
在回到吉大的組會上,李樂提出幾個問題。
“以市場為導向的調整政策,是不是能夠使這一工業基地成功地生長出契約化、科層化、以市場規則配置稀缺資源的經濟社會。”
“現階段,對於東北的思考多是強調既往經濟模式對資源和經濟活動、定位、方向的把控,影響了地方經濟活力。有些人把癥結歸咎於保守心態、制度問題、長子情節、舊命令經濟習慣、以及該地區不適合投資的營商環境和機構機關的不作為,是不是片面因素的,帶有個人認知的情感放大,這是不是一種懶惰和不負責任的做法。”
“調整和轉變是在全國範圍內進行的,這種同和不同地區發展結果的異之間有沒有必然的聯繫。不同是在進入調整進程時的起始經濟結構與東南沿海地區的起點,是以重型工業企業為經濟中心的社會這個論點有多大的可延伸挖掘的內容。”
惠慶看了看呂申,呂申又看了看一桌自己的幾個學生,皺了皺眉頭,真不一樣啊,自己這幫學生,這些天也去做了調查,反饋回來思考方向,深度,和李樂說的一比,真就有些小氣、片面,還帶着個人情緒。
而包括在連祺在內的幾個人,低頭的低頭,看天的看天,可心裏都在想,剛才這禿子,是不是曲里拐彎兒的,很隱晦的把我們給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不能吧,這回來,還給我們帶的烤雞架、煤精手串的,多大方、多好的一個人啊。
“我想....”
“你剛才....”
“呂老師,你先問。”惠慶笑道。
“哈,好,那個,李樂,之後的方向,你是不是歷史社會學和經濟學的角度來作為切入點,對單位制進行分析?”
李樂點點頭,“是。”
“我的想法是,越過普遍的,以理想型分析為主的單位分析模式,結合歷史社會學的視角,把單位制放到更長的時間線中進行比較分析討論。是如何與政治、經濟和社會結構相互作用的。”
“結構呢?”惠慶問道。
“探討單位組織的異同,在南北中,不同地理區位上產生的社會結構、人群觀念、經濟結構上,還有不同時間線上表現出來的作用的差別,來討論為什麼一個政策性時間會產生一系列非預期性後果。”
“目的呢?”
“理解一個以大中型工業企業為經濟社會中心的工業單位制社會,在作為社會、經濟、生活核心的大中型企業解體之後,重塑經濟真空,權力增強,產生了一個兩極分化的就業結構,導致了大量年輕人的流失的過程。為什麼市場化,沒能使從曾經的單位制社會轉變為以市場契約精神為主導的市場社會,反而轉變成了熟人網絡社會。”
“作用呢?”
“更好地理解單位制,把握地區發展軌跡,以及豐富對國家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轉型的認識。”
惠慶聽完,和呂申碰了個眼神,說道,“結合課題的總體結構,你理個框架出來。這一段章節或者這一部分,你來負責,能行?”
李樂摳摳手指頭,笑了笑,“就我一個人不行的。”
“連祺。”呂申說道。
連祺一抬頭,“啊?”
“你配合李樂,帶着其他師弟師妹一起。”
“哦,好。”
嘴上說著好,心裏卻嘀咕,接觸幾天下來,這人若放在生活里,絕對是個頂不錯的男人,有才,知書達理懂分寸,幽默會開玩笑,溝通起來會照顧別人情緒,如沐春風,讓人不自覺就親近,關鍵長得帥,還大方。
可這人到了學術學業上,卻又是個極嚴謹,喜歡摳細節,吹毛求疵且嘴碎又毒蛇的,有時候咬你一口,那股子難受勁好長時間都下不去,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另外,還有壓力,不是智商,是看問題的方式,角度,分析能力,還有各種雜七雜八的知識儲備,不自覺就秀你一臉。
但越是這樣,在這禿子身邊,反而覺得心裏穩當,就是,有種被人兜底的心情。哎呀,這人為啥這麼早就結婚了,一點機會都不給別人留的。
連祺正胡思亂想着,就聽惠慶說話。
“那就這樣。”手裏的筆頭敲了敲桌子,眾人都看過來。
“就剛才李樂說的,我來強調幾個點。”
“社會學的最初,就是一項研究轉型的科學。一百多年,社會學的起點,就是研究從傳統到現代的時代性轉變,以及在一系列的劇烈變遷過程之中,人類社會該如何面對道德結構秩序再造的問題。現代化,作為一個結構性與整體性的社會變化,也給社會帶來了巨大的衝擊。”
“然而,市場、資本、制度、觀念、國家等現代性元素到今天,仍然難以完全滲透到社會之中。內部舊時代的社會底蘊依舊存在連續性和穩定性,這當中,既包括意識層面的結構性觀念、非正式制度與行為規範,也包括社會中的關係結構和倫理民情等等。”
“所以,這種現實的巨變性和依舊延續下來的穩定性之間的矛盾與均衡,決定着社會發展的基本格局。那麼,系統認知目前的轉型社會中社會構成的變化,與相對穩定性就成了理解我們國家特有的現代化模式的題中之義。”
“理解腳下這片土地的社會轉型過程,需要一個整全性的視角。沒了高度,就會鑽牛角尖,你的認識就會一直停留在破爛失序的層面。我們的立論和分析,需要有建設性。”
“另外,社會學需要見人。從以往的制度、社會視角轉向審視制度、生命、社會之間的複雜的互動關係。”
眾人聽罷,知道這是惠慶在給經過課題開題的準備工作之後,給下面的正式研究,做了一個理念上的大綱和研究準則。心裏一時“激蕩”起來,若是這課題結束,肯定會給自己的履歷里添上重重的一筆。
呂申也覺得,還是早前聽了那位師兄的勸解,香火情,等着人都走了,有什麼用?怎麼,想當老師留下來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哎呀,我說命運吶~~~~
。。。。。。
開完組會,又和惠慶說了說後天坐飛機回燕京的時間,李樂進了樓下錢吉春的房間。
“怎麼說的?”
“市裡就業辦的秦主任.....”錢吉春給李樂解釋了一下。
“那不挺好,有他們出面,可信度更高,總比在安達街掛個牌子招人正規些。”李樂笑了笑,“再說,通過這個秦主任,在寬城還能認識不少人。”
“嗯。摸清楚脈,這邊人,其實遠比南邊的好打交道。”
“公司那邊怎麼安排的?”
“下禮拜,人事那邊會來幾個人,和秦主任那邊搭上線。談談崗位、技能要求、年齡、培訓、還有薪酬福利待遇的問題,這事兒,專業的人干專業的事兒,咱們要個結果就成。”
“你也想當甩手掌柜?”
“嗨,哪甩的過你。”錢吉春嘀咕一句。
“這個招人,我的意思是,寧缺毋濫。”
“那肯定的。”
“還有,盡量招一些三十多到五十歲之間,上有老,下有下,家庭負擔重的。另外,我回頭給你個電話,是撫城那邊的新認識的一個鋼鐵廠的就業辦主任。那邊有個龍鳳礦,去年剛倒閉,出來好多有經驗技術的老礦工。他能幫忙聯繫到那邊的人。”
“礦工啊,那行,這邊礦少,想招的,還真沒多少人。那邊可是老基地,礦上的大拿也多。不過,鋼鐵廠?”
從李樂的話里,聽到這仨字,錢吉春就知道,李樂這會找到撿漏目標了。
“對,一個年產300萬噸級別的廠子。”
“那不小,怎麼個說法?”
“這個廠子先放放,關於萬安之後,我這幾天有些想法,正好咱們聊聊。”
看到李樂的笑臉。錢吉春腿肚子一緊,嘴角抽了抽,來了,碎嘴子又要來了。
眼珠子一轉,“干說啊,那多沒意思。老高,老高。”
“啊?”
“去,咱去路對面的超市,還有看看哪家滷菜店還開門呢不,搞點喝的吃的。”
豬頭肉、豬耳朵、鹵牛肉、小魚乾、花生米、幾根青蘿蔔,就着幾罐啤酒,三個人在房間裏,你來我往的說起萬安礦業的2.0版本。
“我的構想就是這樣,煤炭做中心,做基礎,然後用化工、電力、鋼鐵、新型能源來建設一個體系.....這就是一個機遇的問題,錯過之後,再想進入這幾個產業,不說成本,就是各項審批流程和國家劃出來的門檻,只能越來越嚴格,越來越高.....”
“先別提什麼高耗能、高污染,這裏面有多少是別有用心的想卡脖子的宣傳,咱們自己別上了鬼子的當.....環保當然要搞,還得要搞好,但這不是阻礙發展的理由,是相輔相成的。你得了解咱們當前的根本矛盾在哪,是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同落後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咱們的人就不是人了?”
“經過前幾年的市場和經濟結構的調整,國內經濟一直在保持高速發展,但基礎設施建設一直跟不上步伐。要改善民生,還要藉助基礎設施建設這樣的大規模工程拉動相關產業的發展。未來的十到十五年,是大基建的時代,這個大勢,我們提前佈局,就能再一次站上去,乘勢而起......你們知道這中間的投入資源得等多少么?萬億都只是打底,高速鐵路,高速公路,城市基礎設施改造,還有,商業地產項目.....”
錢吉春和老高早先對李樂這種掰開揉碎再碾成粉末灌水給和喝下去的講解方式,從最早不理解到現在也習慣於給下面人也這麼做。但是當聽到李樂這次給描繪的萬安礦業未來的遠景,聽到那些數字,心裏不斷疊加着當以煤炭為基礎,發展產量體系之後,所能帶來的經濟效益,還是心馳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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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們能做的?”
“怎麼不能?政策在一點點放開,我們能做的會越來越多。”李樂幹掉一罐啤酒,“咔噠”一捏,扔進一邊的垃圾筐。
“可這裏面,要用到的資金,可是海了去了。”
“但是其中的收益也海了去了,而且,重資產,收益更穩健。咱們沒必要和他們玩金融,玩快錢,穩健才是硬道理。”李樂想了想,“最起碼,咱們能給後面人,留下些看得見摸得着的東西。”
老高嘆口氣,“這倒是,前些天,就伊克昭那邊的老武,不就是么?和一幫子浙省的人玩什麼期貨證券集資,一夜之間,幾千萬的家當,全都沒了,比特么賭博還快。最後,受不了,直接從三十層蹦了下來。”
“錢呢?從哪來?”
“資金方面,我這邊也做了個簡單的規劃,主要有幾個,一是現有產業的收益,咱們把利潤做再投資,二是融資渠道,除了正常的銀行貸款,我這邊還有.....”
錢吉春聽完,點點頭,“那要按你這麼說,近期除了焦化廠的二期項目之外,還有撫城的那個鋼鐵廠,也需要最少十個億的資金?而且,後面還有人員安置,設備改造、重新調整生產線,這麼算下來,明年開始,資金壓力會大了不少。”
“布查礦的資金咱們自己負責,鋼鐵廠以萬安為主,其他資金作為融資補充,順便,也能給我們扯扯虎皮。再說,明年煤價震蕩期結束,會迎來一波持續幾年的連續上漲,焦化廠一期項目啟動之後,萬安的營收最少在現在基礎上翻個幾番,得抓住這個時機,轉換成其他高附加值的固定資產投資。”
“我聽說,他們有兼并改制改組企業,不需要自己花錢的,這個.....”錢吉春低聲道。
“錢總。”李樂直起身,“這兩天,你也轉了轉,看了看,啥感覺?”
“不,不太好。”
“人說,窮生奸計,富長良心。咱們是想謀利潤,掙錢,可咱們,不能喪良心。不能被人戳着脊梁骨罵。”
“那,要是有人想和咱們耍手段呢?”
李樂笑了笑,牙縫裏擠出三個字,“捶死他!”
。。。。。。
連祺開着車,帶着明天就要回燕京的李樂和惠慶,又來到了玖台。
“黃立黃山家住這裏?”
下了車,惠慶掃了一圈。
“嗯,往裏面,第三家。”李樂肩頭扛着兩袋米,手裏拎着兩桶油,嘴一努。
“走,瞧瞧去。”
往前,到了顯得最蕭索的小院門前,連祺推開柵欄門,先一步進去。
“黃山,黃山!!”
叫了半天,沒人應。
“家裏沒人。”
“沒人?能去哪兒?”李樂把米袋子放到地上,揉揉肩。
“誒,你們來找小山的?”
幾聲叫門,倒是把鄰居給喚了出來。
“啊,嬸兒,黃山不是一直都在家的么?”
“今天不行啊,他去燒紙了。”
“燒紙?”
“小山他爸,那年就今天走的。”
“這都到中午了,還沒回來呢?”
“小山領着她媽,哪那麼快的,還不知道在路上又折騰啥呢。”
“遠不遠?”
“不遠,就在那邊兒。”鄰居手一指北面,“沿着那條水泥路,往北開,過了一個橋,路西邊兒山坡下,有一塊圈起來的圍牆,進去,就是。”
惠慶看了眼李樂,“開車,迎一下。”
“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