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古代鏡子的藝術(3)
唐代特種加工鏡子,計有金銀平脫花鳥鏡、螺鈿花鳥鏡、捶金銀花鳥鏡、彩漆繪嵌琉璃鏡,這類具有高度藝術水平的鏡子圖案,有部分和一般鏡子主題相同,有部分又因材料特性引起種種不同新變化,如像滿地花螺鈿鏡子的成就,便是一個好例。這些鏡子華美的裝飾圖案,在中國制鏡工藝展史上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峰。
唐鏡花樣多,有代表性的可以歸納成四類:第一類寶相花圖案,包括有寫生大串枝、簇六規矩寶相、小簇草花、放射式寶相及交枝花五種。第二類珍禽奇獸花草圖案,包括有小串枝花鳥、散裝花鳥和對稱花鳥等等;鳥獸蟲魚中有獅子、狻猊、天鹿、天馬、魚、龍、鸚鵡、鴛鴦、練鵲、孔雀、鸞鳳、鶺鴒、蝴蝶、蜻蜓等等。第三類串枝葡萄鳥獸蜂蝶鏡,包括方圓大小不同式樣。第四類故事傳說鏡,包括各種人物故事,社會生活,如真子飛霜、嫦娥奔月、孔子問榮啟期、俞伯牙鍾子期、騎士打球射獵等等。特別重要部分是各種花鳥圖案,可說總集當時工藝圖案的大成。唐人已習慣採用生活中常見的花鳥蜂蝶作裝飾圖案,應用到鏡子上時更加見得活潑生動(這是唐鏡圖案最值得我們學習的一點)。花鳥圖案中如鸞銜綬帶、雁銜威儀、鵲銜瑞草、俊鶻銜花各式樣,又和唐代絲綢花紋關聯密切。唐代官服彩綾,照制度應當是各按品級織成各種本色花鳥,婦女衣着則用染纈、刺繡、織錦及泥金繪畫,表現彩色花鳥,使用圖案和鏡子花紋一脈相通,絲綢遺物不多,鏡子圖案卻十分豐富,因此,鏡子圖案為研究唐代絲綢提供了種種可靠材料。
唐鏡在造型上的新成就,是創造了小型鏡和各種花式鏡,打破了舊格式,如銀元大小貼金銀花鳥鏡,八棱、八弧、四方委角等花式鏡等。
宋代鏡子可分作兩類:在我國青銅工藝史上應當佔有一個特別位置的,是部分纏枝花草官工鏡。造型特徵是鏡身轉薄,除方圓二式外,還有亞字形、鐘形、鼎形及其他許多新式樣出現。裝飾花紋也打破了傳統習慣,做成各種不同格式。新起的寫生纏枝花,用淺細浮雕法處理,屬於雕刻中“識文隱起”的做法。圖案組織多弱枝細葉相互盤繞,形成迎風浥露效果。特別優秀作品,產生時代多屬北宋晚期。宋人敘絲綢刺繡時喜說“生色花”,有時指彩色寫生折枝串枝,有時又用做“活色生香”的形容詞,一般素描浮雕花朵都可使用。這種“生色花”反映於鏡中圖案時,作風特別細緻,只像是在淺浮雕上見到輕微凸起和一些點線的綜合,可是依然生氣充沛,具有高度現實感和韻律節奏感。這一類官工鏡子,精極不免流於纖細,致後來難以為繼。另有一類具有深厚民間藝術作風的,用粗線條表現,雙魚和鳳穿牡丹兩式有代表性,元明以來猶在民間流行。
北宋在北方有契丹遼政權對峙,西北方面和西夏又連年用兵,因此,銅禁極嚴,民間鑄鏡多刻上各州縣檢驗鑄造年月和地名,藉此得知當時各縣都有鑄鏡官匠。第二類鏡子的創作,就完成於這種地方官工匠手中,文獻和實物可以相互證明。
青銅鏡子的生產,雖早在兩千三四百年前,一直使用下來,到近二百年才逐漸由新起的玻璃鏡子代替。如以鏡子工藝美術而,展到宋代特種官工鏡,已可說近於曲終雅奏。勞動人民的豐富智慧和技巧以及無窮無盡的創造力,隨同社會展變化,重點開始轉移到新的燒瓷、雕漆、織金錦、緙絲等等其他工藝生產方面去了。青銅工藝雖然在若干部門還有不同程度的進展,例如宋代官制規定,還盛行金銀加工的馬鞍裝具。最低品級官吏,都使用鐵鏨銀鞍鐙。鐵兵器雜件也常錯鏤金銀。宋宣和仿古銅器,在當時極受重視,製作精美的商周贗品,直到現代還能蒙蔽專家眼目。創造的也別有風格,不落俗套。南宋紹興時姜娘子鑄細錦地紋方爐,在青銅工藝品中還別具一格。不過制鏡工藝事實上到南宋時已顯明在衰落中,特別是在南方,已再不是工藝生產的重點。這時揚州等大都市的手工業多被戰爭破壞,原有舊鏡多熔化改鑄銅錢或供其他需要。一般家常鏡子,重實用而不尚花紋。在湖州、饒州、臨安聞名全國的“張家”、“馬家”、“石家念二叔”等等店鋪所做青銅照子,通常多素背無花,只在鏡背部分留下個出售店鋪圖記。一般況且就銅原料生產地區,由政府設“鑄鑒局”監督,和鑄錢局形相似,用斤兩計算成本,三百十文一斤。鏡工藝術水平低落是必然的。私人鑄造雖然還不斷創造新樣子,卻受當時道學思想影響,形態彆扭,紋樣失調,越來越枯燥無味。如有些用鍾或鼎爐式樣,鑄上八卦和“明心見性”語句的,在造型藝術處理上不免越來越庸俗。女真族在北方建立的金政權和南宋政權對峙,生產破壞極大,官私鑄鏡,雖還採用北宋串枝花草鏡規模,此外也創造了些新式樣,但就總的趨勢說來,工藝上還是在日益下落中,少展,少進步。
1956年寫
(原載:《唐宋銅鏡》一書題記,
中國古典藝術出版社,195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