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百日閣老（十六）

暮鼓響起，鄭彪隨同程敬，鄭墨，張文憲一同走出皇城。今個鄭直需要留下值守，依舊不出城。朱千戶還有事，直接帶着一車家丁前往阜成門。這自然不是鄭直安排的，是十七太太的吩咐。沒法子，如今天下人都曉得鄭直得罪了三個國賊，十七太太怕鄭直雙拳難敵四手。程敬另有安排，賀五十接上鄭彪和鄭墨，張文憲后，駕車向著棋盤街駛去。

“賣報嘞，賣報嘞！茶陵詩社驚爆醜聞……”

“賣報嘞，賣報嘞！山無棱，天地合，歡場浪子……”

“賣報嘞，賣報嘞！己未殿試案內幕……”

鄭彪聽着有些無語，看向另一邊的鄭墨“墨哥，你的報齋也要有分寸，這種已經有定論的事，還是切莫舊事重提才好。”

他雖然如今才上值幾日，可是已經瞧出了鄭直的左支右絀。對此既羨慕又不羨慕。羨慕自然是鄭直如今的聲勢，不羨慕自然是目睹了鄭直如今的焦頭爛額，心有所感。這就是陡然臨高，德不配位的結果。活該，簽批題本需要的是豐富的經驗，可不是熬幾夜就能成的。這還是內閣閣臣最本職的職權之一，累死你個……算了。

“十二叔誤會了。”鄭墨指着窗外的報童“那些報紙不是俺們兩家出的，道報齋和文報齋今個是不停的誇李閣老和謝閣老。”

鄭彪狐疑的看向張文憲，對方點頭道“是三友齋。”

剛剛鄭彪不好對張文憲說教，畢竟人家有官身，在鄭直面前伏低做小，可不是他鄭彪面前。此刻聽了對方的話有些糊塗了，原本支持鄭直的道報齋和文報齋竟然站到了劉健一邊，反而是三友齋站到了鄭直一邊“咋回事？”看到二人的表情又道“算了。”

這兩個是鄭直的狗腿子，就算他問了，二人也不會給出一個明確答覆的。

待馬車到棋盤街后，鄭墨和張文憲下車。賀五十再次催動馬車直奔芝麻巷，鄭彪如今並不住在那裏，而是牛角灣。之所以今個兒去芝麻巷，是賀五十講十二嫂要見他。

“納妾？”鄭彪詫異的看着對面的錦屏，鄭直沒給他講啊。再者這事也該男人講，十二嫂這麼賢惠“為啥？”

“不用你管。”錦屏之後的十二嫂語氣冷淡“五百兩。”

“俺如今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挺好啊。”鄭彪一聽價錢，立刻道“養女人那麼費銀子，家裏有娘子就成了。”

“六百兩。”十二嫂不滿的打斷對方的話。

“娘子若是沒事，俺就回去了。”鄭彪壓着怒火起身，他懷疑這是鄭直壓價的新手段“俺今個兒簽批了一整日公文，明個兒還要上值呢。”

“七百兩。”十二嫂咬牙切齒，卻還是加價之後，重新報出。

“娘子讓俺咋講？”鄭彪真的不高興了，上前一步，十二嫂跟前的尺素和錦書立刻拿着棍子從錦屏之後走了出來，戒備的看着他。

鄭彪無語“你得跟你男人學的大氣，曉得為了娶你，他給了俺多少不？兩萬兩。”

錦屏之後的十二嫂一聽，立刻滿眼金星。這事親達達沒有講過啊，她只知道對方給了外邊這個厭物一筆款子，不成想這麼多“既然你都從我家要了這麼多銀子了，這次就不能少要點？”

鄭彪差點想打人，這麼欺負人的話對方竟然還能理直氣壯的講出口“兩千兩，缺一個分都不成。”

十二嫂一聽，同樣跳腳，起身就要衝出錦屏，卻被一旁的唐姨媽按住“多少？我不過是用你擔一個名聲而已，竟然就要我兩千兩。就算我不知會你，直接把人接進來，你又能怎麼樣？”心頭一動，對啊。何必給這個厭物多費口舌“行啦，你走吧……”

“別啊。”鄭彪一聽，趕忙讓價“買賣，買賣，有商有量才叫買賣啊。你不想想，若是不經過俺，進來的不就名不正言不順嘛？俺都不認識，若是旁人曉得了，好嗎？你再漲漲，俺再降降。名正言順才是正好，否則當初你男人何必大費周章？”

唐姨媽聽的直翻白眼，左一個‘你男人’，右一個‘你男人’，這兩口子也算是奇葩了。

十二嫂冷哼一聲“四百兩。”

“咋比一開始還低了呢？”鄭彪不滿質問。

“一開始我想左了，如今懂了。不就是個妾嗎？”十二嫂對於旁的事粗枝大葉，反應慢，可是對於銀子那是斤斤計較“不行，還是高，三百……”

“四百兩，俺應了。”鄭彪趕緊道“應了，都聽娘子的。”眼瞅着從買方市場一下子成了賣方市場，鄭彪也顧不得自抬身價，立刻及時止損。這麼一眨眼，他已經損失了三百兩銀子了。

“行，不過你得管聘禮。”十二嫂得寸進尺，敏銳的發現了對方的疏漏。

“那不成。”鄭彪立刻道“娘子如今也不講俺要納誰，萬一這聘禮比俺要的還多，這不虧大了。”

十二嫂瞅了眼打手勢的唐姨媽“到時候你就知道是誰了。這樣，不多要，五十兩銀子。”

這下不止唐姨媽翻白眼，連尺素和錦書也沒好多少。娘子的銀子哪怕比不上三太太，可同樣十輩子吃穿不盡。如今可好，五十兩都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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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少些。”鄭彪不願意“這樣你日後給你男人多納幾個，俺給你優惠……”

“就這樣。”十二嫂卻學會了老光棍的得理不饒人，還學會了一碼是一碼“再啰嗦，一分都沒有。行了，你走吧，銀子納進門之後給你。”

鄭彪鬱悶道“啥時候抬進門？還擺酒不？”

“……”十二嫂語塞，看向唐姨媽。

唐姨媽無語，趕緊湊到對方耳邊低語。

“到時候告訴你。”十二嫂不耐煩的對着外邊回了一句“告訴你，不準亂打聽。”

鄭彪壓住怒火，看在三百五十兩銀子的份上，轉身就走。

十二嫂順勢吃了唐姨媽一口胭脂，抱住了嗔怒的對方“我真是個善人。”

唐姨媽哭笑不得瞅了眼尺素和錦書，二人行禮之後，退了出去“你啊，還是想想怎麼把顏家小娘子抬進來吧。”

“法子不是現成的。”十二嫂在對方胸口蹭蹭“她男人把她抵債了，我讓人把債買回來，她自然就只能抬進來了。”

世事無常，昨個兒十二嫂去看女兒顏姐，然後就瞅見了去那探望三太太病情的顏三娘。十二嫂也沒想到，若干年後，當初的小姑子竟然出現在她的眼前。好在有了虎哥的那次前車之鑒，她才應付過去。可是回來后，心裏卻慌了。

按照顏三娘講的，對方還準備日後去皇姑寺探視鄭六姐，那怎麼行？講給唐姨媽，對方卻判斷，顏三娘有可能對十二嫂的身份產生了懷疑。這怎麼行？

於是今個兒一早嚴文甫就被派了出去掃聽顏家準確的消息。這才意外發現，正在等着成親的張家早就敗了，那個張英吃喝嫖賭樣樣都沾。偏偏去年還出了事，如今正眼巴巴等着用顏三娘的嫁妝填補窟窿呢。

講實話，十二嫂在顏家一年多和顏三娘關係並不親密。畢竟顏恂和顏三娘雖然都是庶出，卻是一男一女，二人也不是一個娘。若沒有這事，十二嫂才不會理會。如今則不然，這件事被顏三娘發現了，丟人的固然是鄭彪那個厭物，可是鄭家也臉上無光。十二嫂的好日子來的不容易，誰要是想毀了她的好日子，她就毀了誰。所以已經讓嚴文甫找了人，準備直接把顏三娘買回來做妾。

“別學他。”唐姨媽卻道“咱們也學不來。你不想想，人家是要做三品武官娘子的。況且顏家和咱家也算私交不錯，鬧騰起來，你讓他的臉往哪放？”

十二嫂皺皺眉頭，卻被一隻手撫平“會老的。你和奴都沒有那個腦子的。”

十二嫂笑笑“那就不想了，明個兒問問三太太。”說著想要抱起唐姨媽，卻終究力弱，二人頓時人仰馬翻，直接栽倒在地。

第二日吃過早飯，被唐姨媽伺候着穿戴妥帖之後，一身道袍，頭戴氈帽的十二嫂就帶着尺素和錦書，風風火火的來到了三太太的院子裏。不曾想六太太，十嫂和十七嫂也在。

“你怎麼這身打扮？”三太太目視穿着道袍，挺着碩大肚子走進來的十二嫂，皺皺眉頭。

十二嫂原本想要溜走，此刻一聽，頓時不高興了。反了你了？也不吭聲，直接迎着眾人的目光坐到了十嫂和十七嫂之間“你們幾個聊什麼呢？”

六太太無語，十嫂神情古怪，十七嫂哭笑不得“昨個十嫂家的嫂子來了，講英國公有意為嫡孫求娶十三姐。”

原本正琢磨怎麼伸手攬住對方的十二嫂一愣，扭頭看向三太太。對方白了她一眼“偏偏昨個兒十七嫂的娘家也送來消息，保國公也有意為嫡孫求娶十三姐。”

十二嫂神色古怪，不過腦子的問“他們誰要去南邊住？”

三太太原本和顏悅色的臉頓時陰雲密佈，六太太等人趕忙勸解。

十三姐只有嫁去南方，才能夠破瞭望門寡的事不曉得怎麼就在院裏傳了出來。氣的三太太恨不得撕了十三姐的嘴。沒法子，十二嫂雖然沒腦子，可是大事不糊塗，這種話總是守口如瓶。反而是十三姐，當著下人的面求神拜佛，百無禁忌，甚至在三太太胎動那日嚷嚷的滿院皆知對方要做七次望門寡。

好在三太太得了老光棍一再叮囑，不准她動怒，否則會變老，這才壓住怒氣“要不，還是算了。”

六太太，十嫂，十二嫂和十七嫂莫名詫異。

“小門小戶也就罷了。”三太太嘆口氣“若是真的有什麼不妥，不是給……十七惹麻煩。”因為十七嫂在，三太太的話講的很含蓄。

事關鄭直，十七嫂也不敢大包大攬，斟酌道“要不問問惠靜師太？”

眾人神色怪異，三太太當然清楚惠靜師太是人是鬼，此刻十七嫂提出來，不由心生警惕。如今被十七嫂握在手心的惠靜師太講出來的話，究竟是誰的意思？

十二嫂立刻贊同“對，咱們問問高人，就萬事大吉了。”

六太太卻道“不成的，若是事事求神拜佛就能得知吉凶，那每個人抱個菩薩不就得了。”儘管大夥在一起，親如姐妹，可是牽扯到老光棍，眾人之中，牽扯官場最深的六太太就小心警惕起來“須知佛度有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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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嫂立刻道“太太講的對，是我莽撞了。”

十七嫂當然不是自尋煩惱。而是料定她不提，有人也會提，到時候，她不管是答不答應，一旦有事都會被埋怨。同時也料定五個人里，有人會反對的。

六太太握住三太太的手，笑着對十七嫂道“十七嫂不怨我就好。”

十嫂道“那這件事不妨先放一放，反正也是傳話。等十七爺回來……我們向老太太稟報，再做打算。”

她習慣了，好在及時醒悟，硬是給掰了回來。

眾人一想，都接受了這個建議。

既然有了決定，十嫂拉着十七嫂一起回去給各自家裏回話。六太太則留下來幫着三太太一起數落十二嫂“你就差這幾日啊？挺着個肚子，穿男裝，虧你想的出。”

“我這不是慌了嗎。”十二嫂自知理虧，趕忙岔開話題“那個顏三娘她可能認出我來了。”

三太太一聽，果然是這事。她前個兒也察覺了不妥，卻沒有慌，很簡單，底氣足。沒好氣道“慌什麼，也不想想如今是什麼時候？她要是敢胡說，張家就別想好。”

三太太讀書不多，在她想來，自個男人如今入閣了，就是天底下最有權利的人。三品指揮，還是個帶俸差操的，算什麼，甚至顏家也不用放在心上。鄭家如今也不是誰想進來就能進來的。

“可我已經讓人去張家買她了。”十二嫂說著將打算和盤托出。

六太太聽的無語“旁的不講，單單顏家和你的關係，我們把她納進來不是得罪人嗎？”

“誰攛掇你的？”三太太眼神陡然銳利幾分。

“莫圖賴人。”十二嫂一人做事一人當“這是我娘也是事後才知道的。”

三太太差點三花聚頂。

六太太趕忙給三太太順氣“都是親姐妹，哪有那麼嚴重，不至於。”扭頭瞥了眼十二嫂“還不幫忙。”

十二嫂突然感覺六太太這一眼，很好看。笑着要伸手，卻被三太太打開“糊弄糊弄你，還沒完了？你是……”沒講完就被對方封住了嘴。

六太太嚇了一跳，十二嫂學壞了。趕忙要跑，卻忘了她被三太太握着手，直接栽進了對方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