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十一回(2)
杜甫覺着可憐,把身帶散碎銀錢取了一些放在桌上。看外面天色已明,到處雞聲報曉,便開門走出。想起前事,正在搖頭嘆氣,忽見旁邊草垛後有人影一閃,忙走過去一看,見草垛里冒起一個人頭,不由嚇了一跳,耳聽喊道:“尊客吃點東西再走,天還早呢。”定神一看,正是那個王老漢,頂着一頭亂乾草,由草堆里鑽了出來,說什麼也要杜甫進點飲食才可上路。杜甫無法,只得由他拉到裏面,王老漢見桌上留有銀錢,定要還給杜甫,堅不肯收。又去後面準備湯水食物,強迫杜甫洗漱飲食,然後親送出去。陪着走了七八里,再三說明路徑,方始握手,殷殷話別,分手回去。
杜甫別了王老漢,走不多遠,忽聽前面有婦人哭聲傳來,與昨晚所聞悲咽之聲相似,心疑王老漢之妻出了變故,忙趕過去。見前面道旁圍着好些人,過去一看,一個老太婆卧在地上哭喊不已,旁邊有一老漢正在勸她,四外旁觀的人都在搖頭嘆氣,說:“這一雙老年夫婦太可憐了。”
杜甫把內中一個老頭拉到旁邊,問是何事,老頭說:“這一雙老夫婦姓馮,男的年已八十多,由十三歲便被官差抓去當兵,多年未回。去年冬天,我軍大舉圍攻鄴城,連經好幾月也沒把城攻下。賊將史思明又帶領大隊賊兵前來對敵,每天都派賊兵到處燒殺搶劫。到了今年三月底邊,兩軍在安陽一場大戰,勝敗還沒見分曉,忽然天色陰晦,颳起大風,白天對面不能見人,兩軍全都潰退下來。官軍往南潰竄,賊兵往北潰竄,官軍眼看全軍覆沒,幸而朔方軍節度使郭子儀帶領大隊人馬來援,把河陽橋拆斷,保衛東京,以免賊兵乘虛侵入,才得無事。另築南北二城,以當來勢,這才轉危為安。馮老頭名叫馮安,就因這場敗仗潰逃回來。到家一看,全村百多戶人家業已死亡逃散殆盡,他本人也無家可歸,有一個病了五年的老母已被土牆壓死。到處牆倒屋塌,殘破不堪,走遍全村,才找到兩戶人家,都是寡婦。雙方本來相識,又當春耕之際,約好一同下田耕種,不料縣吏走來,一見有人,強要他們充軍應役。”
馮安說:“我已在軍中苦熬了數十年,如今須皆白,年老力衰,能幹什麼?”
縣吏說:“你們年老力弱,不能打仗,也不勉強,可跟我去練打鼓,做點雜事,難道這還不行么?”
馮安無法,勉強答應。回到家裏和老婆一說,想起自己有好幾個兒孫,都因徵兵抓走,陣亡在外面,如今自己敗陣逃回,縣吏又來強迫應役,越想越難受,夫妻二人抱着痛哭了兩天,無計可施。最後還是去學打鼓,剛學三天,便命從軍上陣,費了好些口舌,才得告了半天假,回家與老妻話別。
馮老婆知丈夫此行兇多吉少,想起天寒衣單,越憂急,卧地大哭,拉着馮安的手哭道:“人的身體要緊,不管多苦,每天吃飯必須吃飽,最好每頓加半碗,免我擔心。”說到傷心之處,二人眼裏都哭出了血水。
眾人知道馮安此去更無還鄉之日,馮妻還在擔心怕他受寒,勸他努力加餐,光景甚是凄慘。眾人全都心軟難過,看不下去,有好幾人也流下淚來。
杜甫聽了甚是難過,再往這些人身上一看,都是衣不蔽體,一身破爛,面黃肌瘦,看去均頗衰弱。再一打聽,才知由當地到洛陽所有百姓都是如此,民家十室九空,因為年年荒亂,民不聊生,困苦已極。想了想,無計可施,無可如何,只得先到陝州城內訪看兩家老友。在當地住了兩天,忽想起東都洛陽乃是第二故鄉,親友甚多,還有姑母家中不知是何光景,何不趁此無事前往訪看?主意打定,第二日獨自起身,便往洛陽趕去。
剛到東門,便見一少婦披頭散,滿面淚容,往前哭喊奔走。一時好奇,跟將過去一看,近面有官差押着數十個壯丁正往前走,少婦也由后追來,忽然撲上前去,抱住內中一人又哭又跳,號叫不止,神甚是悲痛。近前一聽,少婦哭道:“我自從嫁你,連你家的床凳都沒坐暖。頭天晚上結婚,婚禮還未完全辦完,第二天一早你就離我而去。這樣匆忙太叫人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