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四回(3)
杜甫以為岑參才名高大,又有別的朝貴援引,忍不住又問道:“你不去安西了么?”
岑參答道:“此是嚴季鷹為我先容,何況邊患日亟,焉有不去之理!我日前到華州去向人借盤川,見沿途田園荒廢,民不聊生,那些虎狼一樣的官差還在到處捉人當兵,連老弱俱都難免。朝廷重用哥舒翰、安祿山等諸將,屢開邊釁,爭戰不休,李、楊二相又是那樣無惡不作,眼看天下非亂不可!此行我並不想學衛(青)、霍(去病)諸賢,立功異域,只想這位高節度萬一對我稍加信任,便可隨時進,少害些人,使百姓減掉一些苦難而已。這樣釜底抽薪,雖然無補全局,如能辦到,到底也可少傷一點元氣。等到三杯酒後,我一說那件奇事,你就會拍掌稱快了。”
二人邊談邊走,不覺走到岑參的寓所。
岑參把馬交與應門小童,便陪杜甫入內。因其比較年輕,素喜清潔,又用着一個十五六歲的小童,所住兩間西屋雖然土牆茅頂,陳設無多,紙窗竹榻卻是凈無纖塵,並且室有琴書,壁懸長劍,晴光朗照,花影扶疏,於整潔中別具一種高雅樸素之致。
杜甫照着平日習慣,坐在靠壁短竹榻上,連問有何奇事,岑參俱都微笑不語。
隔了一會,小童走進,說:“酒已溫好。”岑參便將室內兩個矮木墩和小童分拿出去,並請杜甫入座。
杜甫隨到外屋一看,矮木方几上放着一大盤炙雞,一大盤腌鹿脯和一盤春韭,還有一瓦壺酒。
岑參把酒斟上,便請杜甫先飲三杯。
杜甫因他自從嚴季鷹走後,留客同飲久已無此豐盛,越想聽那件奇事,當時連幹了三杯。笑道:“三杯酒過,你該說那奇遇了吧!”
岑參笑道:“前日我往華州,無意中遇到一位名叫李九娘的少婦,正是你以前所談公孫大娘的女弟子,劍術極佳。聽說她的妹子李十二娘比她更強,你道奇也不奇?”
杜甫道:“我幼年時,曾看過公孫大娘舞劍器。縱橫擊刺宛如電舞虹飛,驚心眩目,變化無方,嘆為絕技。好些年來不曾再見這樣高手。不料竟有傳人,果然是件快事。但是與你無干,奇在哪裏?”
岑參笑道:“她丈夫孫鷹也是一位俠士。”
杜甫剛“哦”了一聲,岑參忙又接口道:“本來我和這兩夫妻素昧平生。他們和常人一樣,也未露出鋒芒。只為眾官差強抓老弱去當兵,倚勢橫行,無可理喻。我本意上前勸解,並沒打算和這些人動武。不料這般奴才見我衣履敝舊,開口便罵,舉手便打。我正寡不敵眾,他兩夫妻忽然挺身相助,將好幾十個官差全數打敗,並逼他們把所擒十一名老弱全數放走,從此不許再往當地騷擾。妙在全數制伏,未傷一人。最後說出他夫妻的姓名,那伙官差竟全數抱頭鼠竄而去。我在途中打尖時又遇見了他們,彼此談得十分投契,定要留我聚上幾天。我也喜歡交到這樣朋友,便留了下來。臨分手前,孫鷹忽說,他們雖然隱跡風塵,手邊銀錢卻頗富餘,定要送我五十兩銀子川資,不收就是看他們不起。我因盛難卻,只得如數愧領。昨天下午便趕了回來,連華州城裏也未去。到家正巧高仙芝由安西派人來接,並送了三百兩銀子的聘金。我本意單騎上路,就便察看沿途形勢,自然不願帶人。好容易才將來人請走,準備和你聚上幾天再行上路,你便如約而來。我單人匹馬用不着多少旅費,把這多餘的三百兩銀子聘禮分出二百兩來送你,正是一舉兩得。我輩中人,難道還有客套不成?”
杜甫聞,想起平日開口告人難,和前幾天去尋韋濟的景,不由感激得眼花亂轉。知道岑參雖然出身孤寒,卻最憐念苦人,崇尚朋友義氣,全數推辭絕辦不到。但他此去間關千里,單騎長征,本想送他一點川資,還未開口,他卻反送了自己這許多,實在過意不去,強打笑容道:“班生此番壯遊(以班超作比),雖然前程遠大,只是如今人難料。你性剛直,手又大方,與高節度是否一見傾心,如魚得水,還拿不定。我前五日已蒙韋左丞送了三十兩,暫時尚不需用。過蒙厚愛,再愧領你三十兩,永志高義,下余仍請帶在身旁,防備緩急;便在途中現貧苦無告之人,略微資助也是佳事。愚兄雖然窮困,尚有薄田數畝可以躬耕,即使青黃不接,也還有人可找。比那顛沛流離的苦人到底要強得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