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十章 嚴朱氏(4)
等老崔醒來,先聞到了一股酒味。***睜開眼睛,頭開始脹。打量四周,原來是個做酒的燒鍋店,一些夥計光着屁股在搗酒糟,自己就躺在這熱騰騰的酒糟上。一個胖乎乎的圓臉老頭,在笑眯眯地看他。見他醒來,臉貼上來問:
“是哪裏的客呀?”
老崔覺得嘴裏干,像起火,嗓子也啞得說不出話來。圓臉老頭讓夥計端來一碗水,讓老崔喝。老崔“咕咚”“咕咚”喝完水,喘了一口氣,終於說出話來:
“河南。”
圓臉老頭:
“客有什麼想不開的事呀?”
旁邊一夥計插話:
“虧俺掌柜的馬車從河邊過。如果再晚到一袋煙工夫,你正跟閻王爺聊話呢。”
老崔便將自己怎麼販驢,怎麼到了陽泉,怎麼得病,怎麼在店裏遇上強盜,怎麼丟了本錢,丟了夥計小劉,一五一十向圓臉老頭說了。說著說著,傷心地哭了。圓臉老頭安慰他:
“天無絕人之路,錢是人掙的。”
老崔:
“可我現在身無分文,沒法再販驢了。”
又說:
“夥計也丟了,老家也沒臉回了。”
圓臉老頭定睛看老崔,看后說:
“看你的長相,像個老實人,那就先留在我這兒吧。以後的事,咱再慢慢想法子。”
老崔看看四周:
“可我就會販驢,不會做酒。”
圓臉老頭:
“世上只有不學的人,沒有學不會的事。”
老崔搖頭:
“可我人財兩空,心裏七上八下,沒心學呀。”
圓臉老頭點點頭,想了一下問:
“那你除了販驢,還干過什麼呀?”
老崔想了想,說:
“販驢之前,在鎮上飯館裏幫過後廚。”
圓臉老頭:
“那也好,就留到我這燒鍋給夥計們做飯吧。”
從此老崔留到陽泉府一家燒鍋上做飯。這家燒鍋的掌柜姓祝。頭兩個月老崔仍神恍惚,菜不是做咸了,就是做淡了;饅頭不是鹼大了,就是面沒開酸了。夥計們都埋怨祝掌柜。祝掌柜倒沒說什麼。兩個月過去,丟錢丟人的事漸漸淡了,老崔又成了老崔,飯菜終於做出些味道來了。這時老崔現自己已經不是過去的老崔,好像變了一個人。既不想家,也不想老婆,覺得過去一趟趟到口外販驢,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想起過去販驢,就好像聽書說別人的事。販驢風餐露宿,現在在燒鍋做飯風吹不着、雨打不着,老崔覺得自己已經在這裏做了好多年飯。到了年底,夥計們都說,做飯的河南老崔,有些胖了。老崔不好意思地笑了。
轉眼到了第二年春天。二月二,龍抬頭,陽泉府來了一台戲班子,唱的是蒲劇。燒鍋的掌柜老祝愛聽蒲劇,便留戲班子夜裏睡在燒鍋的酒糟房。晚上無事,老崔也隨掌柜和夥計們去跑馬場聽戲。但老崔是河南人,對哼哼呀呀的山西蒲劇一句也聽不懂。看着祝掌柜坐在太師椅里張着大嘴笑,老崔看戲不笑,看着自己的掌柜笑了。看完戲回來,祝掌柜天天讓老崔給戲班子燒一大鍋面片湯,囑咐多加醋和薑絲。戲班子吃飯的時候,老崔用圍裙擦着手,看他們臉上還沒洗去的油彩。戲班子有一個打鼓的老頭叫老胡,疤瘌頭,山東菏澤人,幾天下來,和老崔混熟了,兩人很說得來。老胡過去販過茶葉,十年前折了本,流落到山西,年輕時在村裡玩過社火,便來戲班子打鼓,與老崔的身世也有些接近。酒糟房四處透風,夜裏睡覺有些冷,老崔便邀打鼓的老胡,和自己一塊兒睡到做飯的后廚。這裏有做飯燒火的餘燼,吸氣沒那麼涼。兩人躺在鋪上聊天,能聊到五更雞叫。聊也沒什麼出奇處,就是聊些過去家裏的人,做生意路途上遇到的事。到了五更雞叫,老胡說:
“兄弟,睡吧?”
老崔:
“哥,睡吧。”
兩人便睡了。
戲班子在陽泉府唱了小半個月。半個月之後,戲班子要走了,去忻州接着唱。老崔一直把戲班子送到陽泉城外的河邊。老胡背着鼓對老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