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十章 嚴朱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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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嚴老有讓販驢的老崔往口外捎了一個口信。
口外離山西嚴家莊兩千多里。口外本來指內蒙,但在1927年的山西,卻指河北張家口。嚴老有的大兒子嚴白孩在口外劁牲口。
嚴老有在嚴家莊給東家老萬家當佃戶。雖然是佃戶,但嘴愛說話,見人愛搭腔,顯得朋友多。1923年,嚴白孩十四歲時,嚴老有讓他跟宋家莊的木匠老宋學徒。嚴老有跟老宋是熟人。雖然是熟人,但拜師時,還是送了老宋半腔羊。一年下來,嚴白孩能打小板凳了。但這年夏天,嚴白孩卻撇下老宋,跟閹豬劁牲口的老周跑了。嚴老有雖然跟老周也熟,但嚴老有認為,木匠是個正經營生,閹豬劁牲口見人說不出口。嚴老有想將嚴白孩捉回來,送給老宋。老宋卻說:
“算了,他坐不住。”
嚴老有將嚴白孩捉了回來,綁在家裏的條凳上,一綁五天。第六天,將老宋叫來,指着條凳上的嚴白孩說:
“坐得住呀。”
沒想到嚴白孩在條凳上說:
“爹,我跟師傅不對脾氣,沒話。”
嚴老有兜頭扇了他一巴掌:
“那你跟一個劁豬的就有話了?”
嚴白孩:
“我跟他也沒話,但我愛聽豬叫。”
接着扯着脖子在那裏學豬被閹時的聲音:
“吱——吱——”
嚴老有嘆了一口氣,搓着手對老宋說:
“這畜生忒不着調!”
老宋在門框上“啪啪”敲了兩下煙袋鍋,站起身要走。嚴老有又將二兒子嚴黑孩拉到老宋面前,嚴黑孩比嚴白孩小一歲。嚴老有指着嚴黑孩對老宋說:
“要不你把他領走吧,這孩憨。”
嚴白孩跑的時候老宋沒急,剛才嚴白孩學豬叫時他也沒急,現在急了:
“憨就能當木匠了?你以為木匠都憨?”
瞪了嚴老有一眼,撅撅地走了。
閹豬劁牲口的老周膽大。周圍村莊的豬閹完、牲口劁完,他突奇想,要去口外;山西的毛驢都是從口外販來的,想着那裏牲口多,劁牲口有營生。嚴白孩跟老周去口外的頭天晚上,他以為他娘會哭,他爹會將他綁在條凳上。沒想到他娘沒哭,他爹也沒綁他。他娘在麻油燈下計算到口外的路程,突然一聲驚叫:
“兩千多里,一天走七十,得一個多月。”
不為嚴白孩,為這路程,哭了。嚴老有在門框上“啪啪”地磕着煙袋鍋:
“口外,臉生面不熟啊。”
嚴白孩:
“頭兩天不熟,挨腳就熟了。”
嚴老有:
“那就死在外邊吧。從今往後,咱倆不算爺兒倆,再見着,頂多算一個熟人。”
嚴白孩隨老周去了口外。一去三年,沒有音信。想着嚴白孩已經十八歲了。嚴白孩走後的第二年,嚴老有將嚴黑孩送給魏家莊做豆腐的老魏當徒弟。嚴黑孩雖然人憨,但心裏明白着呢。學做豆腐三年出師,但嚴黑孩一年半就自己回家開了豆腐坊。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挑着豆腐挑子,順着山樑沿村喊:
“打豆腐——”
“嚴家莊的豆腐——”
1926年和1927年,晉東南風調雨順。嚴老有給東家老萬家種地,嚴黑孩挑擔賣豆腐,兩年下來,家裏竟積了五十兩銀子。父子倆合計,翻拆了三間西房。看着新房新院,嚴老有說:
“我靠!”
這年秋天,同是老萬家佃戶的老馬得肺氣腫噎死了。老馬一輩子不愛說話,生前除了愛喝酒,冬閑還愛到鎮上看人斗蛐蛐。看着看着自己也鬥上了。最後弄得跟蛐蛐比跟人近。家裏一頂破氈帽,也拿到鎮上當賭注。死後連棺材錢都沒留下。老婆孩子,準備裹條席把他埋了,嚴老有出了兩塊大洋,給老馬買了一副薄板棺材。老馬的老婆沒說什麼,東家老萬感動了。老萬把嚴老有叫過去問:
“你跟老馬也是朋友哇?”
嚴老有:
“不是呀,他活的時候毒,俺倆不對脾氣。”
老萬:
“不對脾氣,你還給他買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