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呂桂花――另一個人說(2)

2.第一章 呂桂花――另一個人說(2)

“不為錢,就為這一句話。***”

接着潸然淚下:

“一輩子沒說得來的,就一個說得來的,還說我是傻Γ

指指自己胸口:

“爹這一輩子,這兒有些悶。”

1995年夏天,嚴守一他爹又中了一次風,嘴開始向右歪,傾斜着流涎水。一直到死,再沒說過一句話。

與老嚴分手之後,老牛也不再賣蔥。1969年,鎮上裝了第一部搖把電話,老牛便去鎮上郵政所看電話。當時想看電話的有二十多人。郵政所長叫尚學文,理着分頭,把二十多人叫到一起:

“看電話,就得嗓門大,你們每人吆喝一聲我聽聽。”

二十多個人一個一個吆喝,最後數老牛吆喝的聲大。別看娘娘腔,郵政所對面百貨樓窗戶上的玻璃都讓他喊炸了。不但聲大,而且喊得時間長,尚學文點燃一支煙,煙抽完,老牛的一聲喊還沒捯氣呢。尚學文止住老牛:

“行了,比驢叫都長!”

1996年,嚴守一成了電視台清談節目《有一說一》的主持人。當他在電視鏡頭前成為名人後,全國人民都理解,惟獨嚴家莊的人不理解:

“我靠,他爹一天說不了十句話,他倒天天把說話當飯吃了。”

2

1968年,嚴守一的好朋友叫張小柱。嚴守一屬雞,那年十一歲,張小柱屬猴,那年十二歲。張小柱的頭長得像個歪把南瓜,胳膊腿細,像麻稈;由於頭重,每天像碾盤一樣偏壓在肩膀上;右眼玻璃花,看東西要先揉左眼。張小柱他娘有些傻,張小柱他爹在二百裡外的長治煤礦挖煤,張小柱在嚴家莊算住姥娘家。嚴守一沒娘,張小柱娘傻,兩人常一起背書包上學。1968年,張小柱他爹從二百裡外的長治三礦給張小柱帶來一盞廢礦燈,夜裏裝上廢電池,明亮的礦燈能照二里遠。村裏的天空黑得濃、黑得厚,兩人常端着礦燈,站在村后的山坡上往天上寫字。張小柱愛寫的字是:

娘,你不傻

嚴守一愛寫的字是:

娘,你在哪兒

兩行字,能在漆黑的天幕上停留五分鐘。

嚴家莊的學校設在村裡過去的牛屋。老師叫孟慶瑞。陰曆八月十五那天,孟慶瑞要去鎮上趕集,反鎖上教室門,讓學生在牛屋背書。嚴守一、張小柱、陸國慶、蔣長根、杜鐵環幾個人從牛屋后牆掏糞的窟窿里爬出來,脫下鞋,掖到腰裏,蹚過河到山後的坡地里偷西瓜。村裡看瓜的叫老劉,耳朵有些背。嚴守一等人一開始想偷瓜,等爬到看瓜的窩棚后往裏看,老劉包了一鍋蓋餃子,正往鐵鍋的滾水裏下,又決定偷餃子。嚴守一、蔣長根到地里做偷瓜狀,老劉從窩棚里衝出來追趕,這邊張小柱、陸國慶、杜鐵環把一鍋餃子用笊籬撈出,空空水,傾到褂子裏兜起,跑到山坡后,等待嚴守一和蔣長根到來,一塊兒吃餃子。餃子別人吃上了,嚴守一沒吃上。老劉沒追上蔣長根,追上了嚴守一。下午孟慶瑞審案,沒等孟慶瑞用裁衣服的竹尺打嚴守一的手心,嚴守一就把張小柱、陸國慶、蔣長根、杜鐵環四人招了出來。黃昏別人放學了,嚴守一幾個人還貼着牛屋牆根兒站着。陰曆八月十五,月亮爬上來很圓。孟慶瑞吃着一塊從集上買來的月餅說:

“吃過餃子,能扛,站到明天早上吧,接着上學。”

從此嚴守一在學校抬不起頭。抬不起頭不是因為偷餃子,而是因為他把同伴招了。最恨嚴守一的是張小柱:

“他把別人招了沒啥,我是他好朋友,他怎麼能招我呢?”

從此兩人不說話。

半年之後,張小柱被他爹接到了二百裡外的長治三礦。因為他的傻娘被他爹接走了,讓他去照看他娘。臨走的前一天晚上,張小柱來找嚴守一,把過去兩人照天的礦燈送給了他。第二天一早,嚴守一去送張小柱,張小柱正扒着姥娘家的門褡在哭。他姥娘也哭了。他爹提着包袱,在旁邊站着。最後還是他姥娘將張小柱扒門褡的手掰開,讓他隨他爹上了路。

三個月之後,嚴守一收到了他在世界上的第一封來信。信是張小柱從長治三礦寫來的。鎮上的郵遞員在村裡轉了三圈,沒找到“嚴守一”。最後還是看瓜的老劉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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