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生命的追問 第一輯(1)
生命以記憶的方式永遠延續
隔離室與來克亨
那時我很小,那時我還在幼兒園,那時我天天穿着印有市委保育院的白兜兜,在兜兜的中間,縫着一隻口袋。像很多孩子一樣,那隻口袋裏裝滿了我的寶貝,有玻璃球、小石子、橡皮筋、小扣子,而唯獨沒有糖塊,沒有巧克力。那時孩子們的口袋裏幾乎都沒有什麼好吃的。
有一天,我病了,燒,兩腮一邊鼓起了一個大包。接着很多孩子也都得了這樣的病。醫務室的叔叔說我們得了腮腺炎,於是我們就被送進了隔離室。隔離室是一間十分整潔的房子,裏面也都是帶欄杆的小床。我們的屋裏有六張床,牆的兩邊各三張,住着六個病孩子,其中只有我是女孩子。
我們在隔離室每天吞下一些花花綠綠的藥片兒,這對我們來說是件有趣的事兒,我們並排站在那兒,一人端一隻小缸子,醫生叔叔把那些藥片兒放到我們小小的手心裏,然後說,吃吧。咽下去。於是,我們就像軍人的動作那樣整齊,又像木偶一樣聽話,把藥片兒扔進嘴裏,喝一口水,像小公雞一樣,一仰脖子,咕咚一聲,藥片兒就跑進了胃裏。當然,男孩子們在咽下藥片兒的一剎那,總會使勁擠擠眼睛,努努鼻子。在這裏我們也不怕打針,打針是考驗每個孩子勇敢不勇敢的好機會。雖然,那一針猛地打到屁股上會有說不出的疼痛,但是,每個人都會咬住牙,即使是把臉憋得像西紅柿,也不會把哭聲從嘴裏放出來。
其實,隔離室是我們的樂園。儘管我們燒、咳嗽,儘管我們的臉腫得像胖子,但這絲毫沒有影響我們玩耍打鬧的熱。每當看管隔離室的阿姨出去,她剛帶好門,我們便開始在床上翻跟頭,豎蜻蜓,或是玩指鼻子指眼睛的遊戲,於是笑聲一串接一串。有時候就夾雜着一個孩子成串的咳嗽。
我們有時並排站在窗前,踮起腳尖兒向外觀望。院子裏有一群漂亮的白色的大公雞和大母雞,大人們管它們叫來克亨。我們都說那隻大公雞最漂亮,它頭上的冠子就像一團燒着的火。每當它抬起黃黃的爪子跑起來,那冠子就一顫一顫的,像是火苗在跳躍。男孩子們說,嘿,看它多威風!
其實大公雞打鳴的時候,才真是威風呢,它挺起胸脯,伸長脖子,出咯咯咯的叫聲:如果它在大清早叫,我們便知道,天亮了該起床了;要是中午頭裏叫,那會兒太陽一定很好。
那一天,我們又並排站在窗前看那群來克亨,它們正在陽光下悠閑自在地溜達着,尋找地上的小蟲。我對男孩子們說,咱們讓大公雞到咱們屋裏來玩一會兒吧。我覺得他們的眼睛那一會兒猛地一亮。我們衝過去打開門,想把大公雞攆到屋裏。我們一夥追來追去,滿院子的來克亨嚇得又飛又跳,那隻大公雞倉皇之間,真的跑進了我們的屋裏,我們趕緊把門關上,我們使勁兒拍手,盡地歡呼。大公雞嚇得上下亂竄,頓時屋裏雞毛紛飛,大公雞咯咯咯地狂叫着,它抖着翅膀把桌上的藥瓶兒扇到地上,又把臉盆架弄倒,水灑了一地,臉盆也摔掉了瓷兒。大公雞光臨了我們的六張床,還在有的床上撒下了雞糞。我們起勁兒地轟它,讓它飛,讓它跳,讓它叫。我覺得,我從來也沒有像那天那麼高興。
後來,門猛地被推開了,隔離室的阿姨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我們,突然大聲問,這是誰幹的?大公雞趁此機會,從阿姨的腿邊躥出門去。阿姨讓我們並排站在一起,這次她不是讓我們打針吃藥片兒,也不是給我們餅乾和糖塊兒,而是讓我們挨個承認錯誤。我們低頭站在那裏,想想屋裏亂七八糟的景,這才自知有錯。後來,阿姨說,走吧,你們先去醫務室噴喉嚨,這裏也得灑上福爾馬林消毒。
在去醫務室的路上,我噘着嘴巴想,以後我還會這麼高興嗎?大灰狼·黑狗皮·紅辣椒
你叫什麼名字?
……
幾歲了?
五歲半。
那一天,在一間學校的辦公室里,我勇敢地站在兩位女老師的面前,認真地回答她們的提問。這些問題一點兒也不難。我這樣想着,一邊扯了扯花裙子,剛才坐在椅子上等着考試把裙子給壓皺了,我可不願意給眼前這兩位女老師留下不整潔的印象。尤其是那位年輕的女老師,她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她的辮兒軟軟地垂在耳邊,辮兒上扎着的那對藍色的蝴蝶結可真漂亮!我回答老師問題的時候,爸爸正坐在一邊用鼓勵的目光注視着我。來考試的路上,爸爸對我說,別緊張,你一定能考好,你不是很勇敢嗎?也許是爸爸給了我信心,當我鬆開他一直牽着我的大手,來到老師面前的時候,我一點兒也沒有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