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生命的追問 第五輯(13)

13.生命的追問 第五輯(13)

海迪桑,盂蘭盆節快到啦,有空跟我們一起唱歌吧。

啊,城田桑她死啦,真讓人難過呀!

還有丸子桑會……會做雪糕了呢。

丸子桑在哪兒?我忙問,我想起了賀卡上扎滿小辮兒的女人。

她前天去山下的醫院看耳朵,這傢伙耳朵又流膿啦!她明天才回來呢。一位奧巴桑告訴我。

第二天中午,我到婦女村的食堂跟奧巴桑們一起吃飯,按照慣例,吃過飯大家要唱唱歌跳跳舞,弗卡茨先生趁這時為我一一介紹那些奧巴桑:這位是小林桑,這位是伊田桑,這位是大川桑……他轉過頭對我說,我們不知道大川桑是哪裏人,她早已成了弱智者。他大聲叫着,大川桑,請你唱支歌吧。

大川桑站起來,她是一位體態胖胖的老人,剃着短短的寸頭,穿一件寬鬆的大襟衣衫。她的動作很緩慢,臉上一副痴痴的笑容。她走到我面前,唱起我十分熟悉的《阿里郎》:阿里郎,阿里郎,阿拉里喲,阿里郎高蓋索瑙毛干達……

弗卡茨先生說,大川桑就會唱這支歌,別的什麼也不會說,因此我們懷疑她是一位韓國婦女……

大川站在那裏雙手垂着,臉上毫無表地一遍遍重複地唱着:阿里郎,阿里郎,阿拉里喲……

淚水盈滿我的眼眶,我不忍心再聽下去,可大川還在唱,直到弗卡茨先生請她停下來,她才回到座位上去。

這時弗卡茨先生指着不遠處一個人對我說,你看,那位是丸子桑。

我順着弗卡茨先生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個女人的頭上用五顏六色的橡皮筋扎了十幾個小辮兒,那樣子就像中國民間故事裏的丑婆。她的胸前抱着一個穿花裙的布娃娃。她不時輕輕撫摸布娃娃披在肩上的頭,就像對待一個真正的生命。

弗卡茨先生告訴我,丸子十七歲就成了慰安婦,戰後回家被她父親狠狠扇了一頓耳光,直打得口鼻出血耳朵流水,又把她攆出家門。她幾乎瘋了。從此得了中耳炎,過些天就得去打針。你看,她整天抱着這個叫麻由咪的布娃娃,把她當成自己的孩子……這裏的人,她們誰都沒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弗卡茨先生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了。

無限同從我的心底湧起,我決定儘可能長時間地陪伴這些孤苦的老人,多給她們一些歡樂。

這時屋裏忽然一陣歡呼,老人們叫喊着:啊,poky,poky!

原來一隻德國黑狗跑進餐廳,它親熱地衝著大家搖尾巴,還舔着人們伸過去的手。弗卡茨先生說,poky是大家的好朋友,它在這裏陪伴這些老人已經十幾年了。poky跑到我和妹妹身邊,嗅着陌生的中國人的氣息,弗卡茨先生拍拍它的頭說,這是海迪,我們的朋友,記住。我輕輕地摸摸poky光滑的頭頂,覺得這裏雖然遠離塵囂,卻充滿着友愛和溫。

接下來的日子,我每天上午都去陶藝屋,跟奧巴桑們一起做陶器。她們用黏土做成各種器皿,再由一位專門的師傅上釉燒制,十幾天才能燒好一批。那些陶器都是隨心所欲的作品,有碗,有盤子,有花瓶,也有小動物。那形狀就像遠古人做的東西,很有些返樸歸真的味道。我也做了幾隻碗,有的刻上魚的紋飾,有的刻上盛開的櫻花。奧巴桑們紛紛讚揚我的作品すばらしい(漂亮)。看到她們高興的樣子,我覺得那聚在心頭的沉重的陰影開始散去。

不久,我去金澤、富山等地參加音樂會,一走就是一個多星期。在回來的路上,我直嫌火車開得慢,我想念卡尼達的每一位朋友。回到婦女村已是下午,我沒有看到一個人影,而往常奧巴桑們聽到我回來,都會從作業場跑出來將我團團圍住,爭着給我說話,一起推我上山。今天這裏為什麼這樣安靜?奧巴桑們到哪裏去了?我和妹妹正在奇怪,只見婦女村的管理人員佐佐木從遠處向我們跑過來,他氣喘吁吁地說,海迪桑,對不起,所有的人都在山後呢,poky……poky突然死啦,我帶你們去看看吧。

poky死了?我的心裏猛一沉,來這裏不久poky就成了我的好朋友,在餐廳吃過飯,它總是坐在我身旁,將下巴擱在我的膝蓋上,靜靜地和我一起聽奧巴桑們唱歌,看她們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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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追問(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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