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傾晏番外:月光皎皎(8)
因為雲鳶生病,所以沈傾和穆子謙的這樁婚事被拖了些日子,可該來的話題,終歸是逃不掉的。
十一月中旬,雲鳶的身子終於好轉了許多,雖然依舊不能出門,但人已經比之前精神許多了。
多日不見的穆雪柳再次登門,沈傾不想見,便尋了個借口和雲瀟瀟一併出了府。
看着曾經天真爛漫的沈傾情緒一日比一日低迷,雲瀟瀟心疼極了,於是便提議帶着她出城騎馬。
寒冬臘月,馬場上清冷的厲害,可沈傾卻是難得鬆了一口氣,騎着馬盡情放縱起來。
傍晚,兩人回府,剛進門就聽到沈奕安和雲鳶在爭吵。
“夫人,你常年身在內宅不清楚,陽陵侯府並不是一個好去處,你將傾傾嫁去那裏,無疑是推她入火坑啊!”
“侯爺這話是什麼意思?是覺得我家世不好眼界也不夠嗎?
還有,陽陵侯府怎麼就不好了?我就覺得極好,傾傾這樁婚事,侯爺若是不同意,那我就自己同穆側妃定下!”
“你敢!婚姻大事可是女兒家的一輩子,你怎能這般草率!”見雲鳶油鹽不進,沈奕安不禁有些急了。
雲鳶不在朝堂自是不知道,光是看穆林淵那個德行,沈奕安就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這門親事。
見沈奕安滿臉怒色,雲鳶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跟着冷了下去,胸腔里的鬱氣不斷積聚,她想要發泄,可多年以來養成的傲氣讓她做不到對着沈奕安歇斯底里,心緒幾番翻騰之下,雲鳶竟是再次吐出一口血來。
沈奕安再也顧不得跟她吵,連忙驚呼出聲:“夫人!”
聽到沈奕安焦急的聲音,沈傾和雲瀟瀟連忙快步入內,就見雲鳶倒在沈奕安懷中,胸口急劇起伏着,顯然是受了極大的刺激。
“勞煩姑父將姑母抱到床上。”
雲瀟瀟話音剛落,沈奕安就已經將人抱起,然後大步朝着床榻而去。
雲瀟瀟不斷給雲鳶順氣,又給她餵了一顆穩定心神的藥丸,雲鳶的情況才慢慢好轉了下來。
看着沈傾和雲瀟瀟滿臉的擔憂之色,沈奕安愧疚出聲:“對不起,都是我沒有控制住脾氣,這才讓她又動了氣。”
雲鳶再次受傷,沈奕安以為沈傾會對自己生氣,不想她卻只是搖了搖頭道:“爹爹不必自責,剛剛我和表姐在門外都聽到了。”
沈奕安做的這些,都是為了沈傾。
沈傾雖然同沈奕安不夠親近,但也不至於好壞不分。
不多時,雲鳶醒來,一睜眼就抓住了沈傾的手,“傾傾,你就聽娘一句,嫁到陽陵侯府,好嗎?”
雲鳶知道,這個時候問沈傾這個問題太過不光彩,可她也確實是沒有辦法了,她能感受的到,她的身體,就快撐不住了。
聞言,眾人當即一驚,目光下意識落在沈傾身上,就見後者緊蹙着眉頭,唇瓣緊緊抿起,顯然是艱難至極。
隨着時間的流逝,雲鳶眼底的期盼漸漸轉變成了失望,嘴角剛剛被擦乾的血跡也再次溢了出來,怕雲鳶承受不住,雲瀟瀟本想給沈傾使眼色讓她先搪塞過去,卻見沈傾面無血色的點了點頭,而後啞着嗓子開口道:“我答應你。”
得到滿意的答覆,雲鳶終於心滿意足的露出了笑容,沈傾的身子卻是無力的晃了晃,好在有沈奕安及時扶了她一把,這才沒讓沈傾倒在地上。
沈奕安和雲瀟瀟以為沈傾的答應是緩兵之計,只有沈傾自己知道,當她改口的那一刻,她就再也沒有了迴旋的餘地。
事情,到底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沈傾鬆口之後,雲鳶的身子果然稍稍好轉了些,可臘月初的又一場大雪,卻是讓雲鳶剛剛好轉的身體再次垮了下去。
雲瀟瀟說,雲鳶的身子已經是強弩之末,所以不可能再像曾經那般調養幾日還能恢復了。
而事情也如雲鳶所說的那般,雲鳶病的極重,這一次,就連床都下不了了。
但沈傾和陽陵侯府的婚事卻沒有因此而告一段落。
臘月初八,按照雲鳶的意思,沈傾和穆子謙定下了婚事,交換了庚帖,婚期也一併商定好了,就在明年的五月二十八。
沈傾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那張小臉卻是慘白的不像話,雲瀟瀟想要安慰她一番,卻被沈傾拒絕,“表姐,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假山後,沈傾瑟縮着身子靠在狹小的空間裏,眼角的淚止不住的流下。
迎面吹來的寒風寒冷刺骨,沈傾卻是恍若未覺,只是自顧自的消化着心中的情緒。
倏地,身後一隻溫暖的小手環住了自己的肩膀。
沈傾詫異轉頭,就見沈倏瑜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自己的身側。
小姑娘眨着一雙葡萄粒一般清澈黑亮的眼睛,白皙的小臉上滿是慌亂,“長姐不要哭,倏瑜抱抱你好不好?”
原本已經憋回去的眼淚瞬間決堤,沈傾靠在沈倏瑜小小的懷抱里哭到幾乎昏厥,沈倏瑜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能將她抱的更緊了些。
直到許久之後,沈傾才從沈倏瑜懷中起身,用早已濕透的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淚,對着沈倏瑜叮囑出聲道:“倏瑜,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好不好?”
沈倏瑜想都沒想直接點頭,並保證出聲:“長姐放心,倏瑜誰都不會說的。”
給沈倏瑜整理了一番被自己壓的褶皺的衣裳,強擠出一抹笑對着她開口道:“回去吧,外面冷。”
沈倏瑜眨着眼睛有些疑惑,不過最後還是乖巧的應下了。
沈傾哭了,她不能再不乖讓沈傾不開心。
沈倏瑜剛走出假山範圍,外面便傳來謝翎溫柔的聲音,“瑜兒怎麼一個人跑到這來了,蔣嬤嬤沒有跟着你么?”
沈倏瑜思考了一會,還是選擇了替沈傾隱瞞,“我……我迷路了。”
且不說沈倏瑜如今已經十二歲了,就說她在這宜寧侯府跑了十二年,就算是後院有幾個狗洞她怕是都清清楚楚,迷路這個謊言屬實太過拙劣。
不過謝翎並沒有拆穿,因為她看見了不遠處假山後露出的一抹鮮紅色衣角。
整個宜寧侯府中,最喜歡紅色的就是沈傾。
再一聯到剛剛正廳發生的事情,謝翎稍稍一想便猜出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對着沈倏瑜小聲說道:“瑜兒,告訴姨娘,長姐在那裏對不對?”
看着謝翎指向的方向,沈倏瑜小臉上滿是詫異,不過還是極力搖了搖頭,她答應了要幫沈傾保守秘密的。
見狀,謝翎也不再問,不過卻是將身上的披風脫下來遞給沈倏瑜,“瑜兒,外面寒冷,將這件披風送去給你長姐,然後姨娘帶着你回院子好不好?”
沈倏瑜猶豫了下,還是點了點頭,剛剛她就摸到了,沈傾的手很涼。
沈傾接過沈倏瑜遞過來的披風,而後點頭示意小姑娘跟着謝翎離開。
過了片刻之後,沈傾從假山後探出頭來,看着不遠處一大一小的身影牽着手離開,心中酸澀感愈發濃郁了些。
……
日子過得快,不知不覺間,新年已經到來,不過因為雲鳶病着的緣故,所以整個宜寧侯府中並沒有多少歡鬧氛圍。
雲瀟瀟給雲城去了信,想讓雲老爺子過來見雲鳶最後一面,不想得到的回應卻是雲老爺子早在年前便已經病倒,纏綿病榻身體越發差了下去。
雲瀟瀟憂心雲老爺子,只得又連夜趕回了雲城。
雲鳶這邊已經事事如意,身子還是能再撐些日子的,再往後,就不是她能救治的範疇了。
二月初二這一日,早就病重的雲鳶開始不斷地昏睡,每日清醒的時間也愈發短了起來,沈傾知道,她是在撐着最後一口氣等着見雲家人最後一面。
沈傾讓人連夜給雲城送去了信,然,雲老爺子的情況比她好不了多少,雲瀟瀟正在拼力救治,所有最後回來的只有雲瀚夫婦。
二月初八,雲鳶的生命終是走到了盡頭。
朝着屋中環視一圈,卻是始終沒有等到那抹最想看到的身影,雲鳶只得滿心失落的收回了目光。
雲夫人握住雲鳶的手,“阿鳶,父親惦念你病了,已經卧床不起好些日子了。你知道的,這些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你,若不是實在沒有辦法,也不可能不回來。”
雲鳶這才輕應了一聲,“我知道的,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爹爹,我好怕,他會怪我……”
雲夫人搖頭,“說什麼傻話,父親最寵的就是你,捧着嬌着還來不及,怎麼會捨得怪你呢,聽嫂嫂的,不要多想,好好養着身子,待你好些,嫂嫂就帶你回雲城好不好?”
說著說著,雲夫人的眼淚漸漸模糊了眼眶,她多希望,雲鳶只是小病,養些日子就能好起來,可事實卻是截然相反。
“以後,爹爹就拜託嫂嫂和大哥照顧了。”
雲鳶交代完,將目光看向沈傾,聲音里滿是悲痛,“傾傾,我的女兒……”
沈傾紅着眼將雲鳶抱在懷裏,感受着她最後的溫度,“娘,傾傾不能沒有你,你好好養病,好起來好不好,傾傾以後什麼都聽你的。”
雲鳶苦笑一聲,手掌來回在沈傾的後背摩挲,已經失去光彩的眼睛裏滿是不舍。
“傾傾,以後娘不在了,好好照顧自己,子謙是個好孩子,你和他好好過日子。”
沈傾哽咽着點頭,此時懷中的雲鳶眼神已經開始渙散。
用盡最後的力氣,雲鳶朝着沈奕安伸出手,“夫君,你抱抱我,好不好?”
這一次,喊的不是侯爺,而是夫君。
對於沈奕安,雲鳶自始至終都是愛的,否則當初也不會藉著皇命嫁過來。
抓住雲鳶的手,沈奕安將她抱在懷裏,後者臉上滿是幸福之色,“夫君,嫁給你,我從未後悔過,可是下輩子,你能不能,多愛我一點?”
沈奕安抬手撫上她的眉眼,應了一聲“好”。
得到沈奕安的承諾,雲鳶終於笑着離開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