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北國草 第八章(六)(6)

6.北國草 第八章(六)(6)

我十分懷念那一段失學后的童年生活。雖然在家庭中我是個不幸兒,但是我是大自然的寵兒。後來,接連生的三件事,結束了我在鄉村的生活。一、有一次,在牆頭上我和小夥伴追逐,摔到牆下背過氣去;二、有一天晚上,我和范老五,合騎一匹光脊樑的大黑騾子去解山口(離我們村八里地)看冀東的驢皮影,兩人雙雙從牲口背上掉了下來,差點一塊去了“西天正路”;第三、在一次和小夥伴們玩“打仗”遊戲時,一塊石頭子兒,打在我的鼻樑上,險些成了“獨眼龍”。這三件事,使母親十分傷心,她不願意我變成像她那樣沒文化的人,便把我送到北京來上學。家裏不給錢,她變賣了結婚時的金銀飾,把我送到北京的親戚家裏來借宿。當時,由於物價一日三漲,她變賣飾那點錢,根本無法供我上學,我母親毅然離開了那個並不屬於她的家庭,到北京給有錢人家來當保姆,用微薄的勞動收入,供我上學。這段艱難的生活,是我思想形成的重要階段,我開始覺察到那個社會如同一盤石磨,有錢人花天酒地,窮苦人在磨縫裏掙扎。這也許是我對杜詩中“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詩句產生強烈迴響的根本原因吧?!

由於童年時的遭遇,我對新中國誕生充滿了歡欣之感。我個人認為,我的文學生命是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同時誕生的。當時,我考入了北京師範學校讀書(老舍先生也畢業於這個學校),如饑似渴地讀解放區作家的大批作品。孫犁的《風雲初記》、《荷花澱》,使我如醉如痴,其他作家如康濯同志的《我的兩家房東》,孔厥、袁靜的《新兒女英雄傳》,周而復的《燕宿崖》,也都給了我文學營養。除此之外,我很喜歡俄國的屠格涅夫,從他的《獵人筆記》一直到《羅亭》、《父與子》、《前夜》、《貴族之家》、《春潮》、《初戀》、《阿細亞》、《木木》,我都精讀過。你在信中詢及我為什麼在青年時代偏愛屠格涅夫和孫犁,我想每個習作者偏愛某一作家的作品,總是和他自己的藝術氣質有關。在青年時代我喜歡充滿詩意的作品,而這兩位作家筆調纖細,作品中具有許多作家沒有的詩意美,如果用古代文人的詞彙——“陰柔”和“陽剛”來區分的話,毫無疑問,我崇敬的兩位作家都屬於“陰柔”的藝術類型。我在幾篇短文里,把孫犁同志比喻為中國的屠格涅夫,立論也在於此。當然給予我乳汁的不只是這兩位作家的作品了,像法國的梅里美、俄國的萊蒙托夫和普希金以及蘇聯的肖洛霍夫的作品,都對青年時代的我,有着不小的影響。但對我早期創作影響最大的,仍然是孫犁和屠格涅夫作品的巨大藝術魅力。

你信中還問到我,處女作《共同的仇恨》表在哪年哪月哪一日?可惜我最初表的習作,都伴隨着我的坎坷命運流失了,我只記得是一九五二年它是在《光明日報》的徵文欄目里表的。當時正值全國轟轟烈烈展開抗美援朝運動的時期,小說是寫我同班同學中,一個綽號叫“洋八股”的同學,和一個綽號叫“衝鋒式”的同學,平日是唇槍舌劍的冤家對頭,在戰火即將燃燒到鴨綠江邊的同仇敵愾的日子裏,他倆結成為朋友,並一起參加軍幹校,奔赴朝鮮為正義而戰的故事。當時,計算稿酬的辦法,還是以小米為折實單位,這篇以“碧征”為筆名表的處女作,得了相當於九十斤小米價格的稿費。我拉着我的同桌同學,在翠花橫街一個飯鋪里,吃了一頓餃子。飯後,又用剩餘的稿費到西四新華書店買了幾本小說。嚴格地說,這篇東西,也不能算之為處女作,我早在從鄉野來到北京的第二年(當時不過有十三四歲的樣子),因憤於舊北京“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悲涼畫面,曾寫了一篇叫作《大紅門裏的笑聲》的小說,投寄當時的《太平洋月刊》,如石沉大海,杳無迴音。這是我第一次拿起筆,但失敗了。

表了《共同的仇恨》之後,我在北京師範學校上學時,在孫犁同志主編的天津日報《文藝周刊》上,陸續表了《紅林和他爺爺》、《老萊子賣魚》、《七月雨》、《紅旗》、《雞鴨委員》等五篇小說。這些小說都是歌頌新生活的,作品雖然顯得稚嫩,但充滿摯,那是從我心河裏流淌出來的心聲——歌唱新中國的赤子之歌。彥火兄,你也知道,五十年代的祖國,大地一團錦繡,天空一片碧藍,黨和人民之間的關係如膠似漆,一個有良知的中國青年,怎麼能不放聲歌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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