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出手
清晨薄霧繚繞,趕早集的小販剛將攤位擺出來,抬眼便見一名管事模樣的人帶着一眾侍女小廝往碼頭的方向趕去,行至一半便與另一個道上的來人遇上,管事接下了來人遞上來的小匣子,遂又帶着人繼續前行。
帝京碼頭邊,一輛玄色航船緩緩靠岸,碼頭巡視人看了看文冊上的登記,便與船上的人打了個手勢,航船這才下錨。
未久便見一名年輕的女娘從船上緩緩走了下來,她攏了攏身上的袍子,便淺笑着走向來迎接的管事等人。
“二姑娘。”
眾人齊齊低身見禮,管事起身便將手裏的匣子遞了出去。
“來的路上遇上兩人自稱是信站的,說是江淮那邊給姑娘的信。”
阿笙低垂着眉眼打開了管事手裏的匣子,她刻意翻了翻信封,卻不見信戳,足見送信的人並非信站之人。
她打開信封快速掃了一眼。
果不其然,這封信是阿四託人送來的。
他在信上道因平南學考的事,如今裴鈺被召回族內,無暇顧及帝京,因而書信阿笙是阿四的無奈之舉。
而他來信一封為的是裴氏族內接西州裴太后所請,欲幫合德公主扶正軒帝正統,接四皇子入主東宮。
阿笙盯着那一行字久久挪不開眼神,她握着信紙的手也不由緊了緊。
三年前,裴鈺自知裴氏大計與自己的仇恨無關,因而決定隻身復仇,他靠着一己之力讓世族與天家徹底決裂,將那個剛愎自用的皇帝拉下權勢的高峰,讓他活得惶惶不可終日。
他當日顧全了裴氏,而如今眼見着軒帝一脈氣焰漸滅,反倒是裴鈺願以命相護的族人要推翻他所做的一切。
阿笙深知合德是軒帝的擁躉,若是讓她解了帝宮之困,便定然會接軒帝重坐江山寶座。
那個昏君怎麼配尊貴地活着……
這個念頭一起,她的眸光中不由多了一抹寒光。
阿笙將信放進了袖中,而後對管事道:
“我要去一趟宗親王府,你先回去向祖母復命吧。”
聞這話,管事微愣地看了一眼還寂寥無人的碼頭,不由出聲提醒道:“姑娘,這個時候拜訪王府會不會太早了些。”
阿笙聞這話,卻並未停下腳步,只留下輕飄飄地一句,“宗親王勤政,起得早。”
這話不過是個客氣的借口,管事聽着滿是為難,卻還是帶着人先行一步回了竇府。
這一日,宗親王府的大門是一大早被人叩開的。
宗親王早膳尚未用完便見府內武衛涌動,還以為是有賊人闖府。
他剛到前庭,便見阿笙一襲流光浮翠錦袍,端莊地站在庭中,而她的身後是一名身形碩大的寒武衛,正是阿大驚動了府中的武衛。
王府的武衛將前庭圍了個嚴實,一群武衛當中,阿笙站得倒是一個端靜淑儀,那強行要入府的人仿似並不是她。
管事見宗親王趕來,為難地上報,“這二姑娘怎麼都不聽勸,硬是要進來候着,奴攔不住啊。”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阿笙這一路端的是客氣,行事卻無商量的餘地,讓管事甚是為難。
宗親王頗有些頭疼地罷了罷手,讓武衛先行退下。
宗親王指了指阿笙,“你,隨我來。”
說著又指了指阿大,“你,留在這。”
聞此,阿笙吩咐了阿大一聲,便隨着宗親王往翠心閣而去。
府內管事趕緊着人去沏茶上暖,回頭便看到阿大不動如山的身影,心下犯怵,遂帶着人從廊道上繞開他往側院而去。
翠心閣內,八扇竹骨大扇開了兩扇,這閣內有兩日不沾人氣,這時天又早,貿然走進還當真覺得寒涼,待到暖閣供上了熱方才緩緩有了溫度。
宗親王接過文仆遞上來的熱茶,方才看向阿笙,她此刻坐得端正,端的還是那份知禮的態度,就連眸光都帶着柔和的笑意。
宗親王微微挑了挑眉,道:“說吧,這一大清早闖我府內是為了什麼?”
聽聞這話,阿笙卻是謙和道:“殿下這話就說重了,您從哪見過人闖府門就帶一個僕從的?”
“再說了,如今天冷,我要是在府門外候着,這人來人往見着了,該說宗親王府不近人情了。”
這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樣子還是如從前那般,宗親王不由哼笑了一聲。
他哪裏不知道阿笙為何這般行事,上次因着裴鈺的事她被拒之門外,她今日才會這般不客氣。
阿笙是個見好就收的,見宗親王這模樣,她遂收了玩笑,而後睨了一眼一旁的文仆。
宗親王見此,遂揮了揮手,讓人先行退下了。
“這下可以說了吧。”
阿笙抬眼看向宗親王,嘴角的笑意難融進眼中。
“殿下到底還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肯動手?”
宗親王微微一愣,有些莫名,“什麼東西?”
“自然是帝王寶座。”
她此話一出,宗親王臉上的笑意漸漸收了回去,他微眯着神色,略有些意外,阿笙這一大清早來他這裏聊的竟然是天家皇權。
宗親王斂了斂眉目,又拿起那盞熱茶,低抿了一口。
前朝眾人皆認為如今王儲必在大皇子與四皇子之間誕生,除了太后,沒人想到這個文武力量兼備的親王。
但即便太後有意,卻並未宣之於口,因此東宮之爭,至今宗親王尚未正式入局。
阿笙細細端看着宗親王的神色,他這下意識迴避的行為讓阿笙不由微微蹙了蹙眉。
“難道殿下以為,自己在此局之中當得了那隻黃雀?”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但宗親王這一次卻未必能做得了那坐享其成的黃雀。
得聞這話,宗親王的眉頭幾不可聞地蹙了蹙,而後抬眼看向阿笙,神色中多了幾分沉寂。
“二姑娘此話何意?”
阿笙端了端神色,正色道:“辛氏兩邊押注,辛家主未必會全力幫助殿下,您如今雖有兵力又有些人脈,但卻缺乏在朝臣當中的威望,在皇帝有子嗣的前提下,就連太后都無法輕易說出立您為儲君的話,再被動下去,您怕是連入席的資格都沒有。”
阿笙一席話,道盡宗親王此刻的困境。
堂室之內一時寂靜無聲,良久,方才聽得杯盞蓋上的清脆聲響。
“你也說了,皇帝尚有兒子。大皇子協政,已經坐上了金殿,而四皇子身後也有大勢力,所以你不該來與我聊儲君之事。”
宗親王抬眼時,眸光淺淡了許多。
但阿笙卻還是端着笑,“因為跟那兩個稚子相比,殿下更有能力一些。”
這話倒也算是給宗親王順了毛,讓他臉色緩和了不少。
“再者大皇子本就不足為懼……”
宗親王聽得她這話一時不明,當即打斷了她。
“為何大皇子就不足為懼了?”
阿笙微微一愣,問道:“不知太后可有與您講過大皇子的事?”
聽得阿笙這般問,宗親王眉目微挑,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阿笙見他這番神情,便知太后並未如實相告,看來太后對宗親王的信任有限,那麼他們二者之間的合作便並非是牢不可破。
“大皇子並非皇帝血脈。”
此言一出,如驚石入湖,濺起千層浪。
宗親王微凝着眸子看向阿笙,“你這話可有證據?”
阿笙卻是搖了搖頭,這讓宗親王眼中燃起的希望瞬間熄滅。
“先皇后已死,他這大皇子的位子便算是坐穩了,即便他並非皇家血脈,誰又能證明?”
宗親王這話說得不錯,先皇后已故,皇帝又在病中,誰人能去查大皇子是否為天子血脈?
再者,為了皇家的顏面,太后也不會允許大皇子的身世被人翻出來。
阿笙卻依舊笑得不緩不急,“大皇子除了生母,還有生父。”
她徐徐道:“只要證明大皇子生父另有他人即可,一個人總不能有兩個生父。只要大皇子身世被人戳破,他便再無資格爭奪東宮之位。”
“你知他生父?”
阿笙笑得清淺,“我雖不知道,但辛家的人定然是知曉的。”
聽聞這話,宗親王不由訕笑道:“你難道還指望辛啟正會將此事說與他人?”
“辛家主不會,但有一個人說不定會。”
阿笙的聲音輕柔,緩緩吐出一個名字,“辛黎。”
她這話說到這裏,倒是學着宗親王的樣子端起了杯盞,低抿了一口。
宗親王挑着眉看她這故意的作派,知她定然是有主意。
“你先把話說完。”
聽聞這話,阿笙挑了挑眉,“殿下,如今靜嚴師傅可是在你麾下,拿下一個辛貴妃很難么?”
宗親王不由輕咳了一聲,是他過於着急,才忘了這一茬。
“這問你不是順口的事了么……”
阿笙不由微微嘆了口氣,“辛貴妃入宮之前是出了名的愛聽戲,府中也曾養過不少俊美的戲子。”
她這話說到這裏,也算是將宗親王點醒了,他瞬時便計上心頭。
“至於四皇子……”
阿笙的話頓了頓,“我須得先探明合德公主到底與西洲談了什麼條件才行。”
依她對裴妙音的了解,一個和親的公主可不夠裴妙音出手的。
爐上的茶水再次燒得滾熱,冒出股股的白煙。
宗親王看了一眼阿笙的外袍,衣角還沾着江水的濕氣,顯然她這是剛到帝京便來了自己這裏。
靜嚴曾道此女可為大謀士,不過她心不在朝政之上,此番她居然會親自來找自己,宗親王實屬意外。
“我從前聽裴鈺講,你對朝廷之爭一向沒有興趣,如今你手裏有朱雀樓,無論將來誰坐上帝位,都不會薄待你,你又為何忽然要插手立儲之事?”
這話將阿笙從思緒中拉了出來,她的聲音謙和,眸色在天光之中顯得那麼柔和。
“因為我想從軒帝手中要一樣東西。”
這話說得玄乎,宗親王微凝着眸子,問道:“什麼東西?”
然而阿笙卻是言盡於此,她起身欠了欠身,“待到您坐上東宮之位,我自會來找您要。”
說到這,阿笙這才仿似醒過神來般,細問了一句,“咱們這買賣可成交?”
得她這一問,宗親王有些失笑,“你話都說了這麼多了,才來問我這個?”
見阿笙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答這話,顯然她是忘了。
端她今日這來得匆匆,倒像是臨時做的決定,這下輪到宗親王不確定了,“你當真確定要幫我?”
阿笙點了點頭,“自然。”
末了,她頓了頓,“殿下可是需要我投誠?”
宗親王罷了罷手,“如今各方都盯得緊,你一投誠難免不會暴露,還是免了吧。”
得了他這話,阿笙遂低身見了見禮,“既然如此,我還尚未與府中祖母見安,今日便先回去了。”
宗親王罷了罷手,算是許她先行退下了。
待阿笙離開,宗親王卻還在琢磨着,到底皇兄手上有什麼東西值得她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