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我的骨血
司機那頭很安靜,有些慢吞,好幾秒后才開口:“我在一號門。”
“車牌號:京Q.,你站着別動我來...”
“什麼?”風很大,那頭聲音壓太低,沈渝只聽到一號門,和京開頭的車牌。
他身子往裏退了幾步,A市車牌讓他心頭一顫,H市也有A市車牌接單嗎?
但雨太大了,再墨跡根本打不到車。
怕人不願意等,沈渝急燎地朝電話叮囑:“我現在過去,麻煩您稍微等一等。”
鼻樑上鏡片外全是細密水珠,他掛斷電話,嘴裏念着車牌號。
看眼正對門停下的幾輛車,脫下外套擋在頭上抱緊蘭花閉眼就沖了出去。
雨瓢潑般似的,風也跟發了怒,沈渝才跑幾步,遮擋的衣服就被差點吹飛,哪怕擋住臉,也還是感受到有雨水在往鏡片眼睫里滲。
他驚的停下不敢動,喘息,低着頭手慌張捂住眼睛,外套全濕透在肩頭。
死死閉上眼。
就在雨水越來越多往眼睛鑽時,他被摟在了一個溫熱懷抱。
胸膛很是熾熱,來人快速用乾燥外套遮蓋在沈渝臉上,而後一把將人打橫抱起。
沈渝被放在副駕駛還有些沒回過神,闔上眼睫全是雨水的他,抓住對方抽紙給他擦臉的手腕,疾聲拒絕。
“別碰...”
我字還未出口,指腹卻在觸到疤痕時,怔住。
手腕上似乎划著什麼字,每一條橫豎字跡都凌亂無章極為雜遝。
沈渝僅僅才摸上就有些驚心。
是氵的偏旁,其他太亂摸不到。
他輕顫地煽動睫毛,往一側縮動。
警惕地問
“你,你是司機嗎?”
“你的手”
這個懷抱太過讓他沉迷,熟悉到契合,沈渝心尖彷彿被螞蟻啃食了半似的,酸軟,還有點澀。
若不是除掉滿車的茉莉香,他真的會以為是他來了。
他從德國回來了。
黑暗中男人像是僵住,無聲靜默后,很沉很沉的嗯了聲。
接着從後座拿出醫藥箱,從裏頭取出紗布,不顧沈渝瑟縮的身體,安撫般拍了拍他背脊。
“別怕,我看你眼睛好像進水了,我來給你擦拭包紮下。”
“不會傷害你,別怕。”
前傾得身體,一連兩個別害怕,帶着侵略性的味道大肆進攻沈渝皮膚,嗅覺,聽覺。
身體警報機制在這一刻失靈。
盡數歸為安全。
將眼前這個陌生人畫為了安全。
沈渝不安急躁地抗拒漸漸放鬆,最後被大手扣住後頸輕輕轉了過去。
“你...”
男人手摘下遮光鏡,心疼地用紙巾一點點擦拭完眼周水漬,而後給沈渝綰上圈圈紗布。
他手似有若無擦過沈渝眼尾,耳畔,每一下都引發陣陣顫慄。
像是在撫摸他的愛人,撫摸他的骨相,不帶任何慾望,很輕,很虔誠地觸碰。
“是我來晚了,對不起。”
聲音沒有少年的清冽,只有磁性低沉。
許是經常抽煙緣故,帶着些微微顆粒感的啞,擦過氣管出口的每個字都讓人腿軟。
不是他的聲音。
不是他。
沈渝鬆懈緊抓的衣物的指尖,一言不發瞥開臉。
除去鬆口氣,心頭卻衍生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
舌也險些咬出血。
車輛一路穩穩往前行駛,兩人都沒在說話,雨水拍打在車窗前炸開一簇簇白色煙火。
十幾分鐘后,車停在單元樓外,男人單手扣在方向盤上,側臉看向睡着的孱弱男生。
每一下體溫,胸腔起伏呼吸,都在昭示,是真實的,真實的沈渝,切切實實存在的沈渝。
五年過去。
更漂亮了,眉眼長開,細長眼眸一舉一動哪怕是只看眼尾都帶着股勾人的欲味,似朵倔強野薔薇,艷糜誘人。
他痴迷地用目光描繪着這張撰在記憶里成千上遍的五官,還是和他想的一樣絲毫沒變。
一樣怕他,一樣想逃離他,一樣在他心底扎了根。
男人想要觸摸的手收回,仰頭閉了閉眼,晦暗不明的光線將他臉遮的更加冷厲深沉,讓人無從猜踱。
良久后,他解開安全帶下車,將沈渝從副駕駛抱起,往單元里走。
每一步都很慢,很穩,盡量放輕腳步生怕吵醒懷中人
也怪他,這幾天晚上折騰的對方沒睡好覺,估計這個世上分開五年,見面第一天就爬床的前任,就他一個。
不想,剛掏出鑰匙開鎖,卻看到個找死的不速之客。
沉言門敞開,眸光不善盯着眼前人懷中的沈渝,試探性開口:“你是誰?”
男人只瞟了眼,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伴侶。”
接着也不管對方表情神色如何。
“砰”的門合上。
他小心穩妥地將沈渝放置在床榻,蓋好被子后,又嫻熟拉開床頭櫃抽屜倒出兩顆預防眼睛感染的葯喂到沈渝嘴邊。
一切完事,他走到卧室外,撥通電話,那頭剛接,便簡潔明了吩咐。
“三天後安排好最好眼科專家進行手術,病案發你郵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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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應答很快。
男人掛斷電話,目光在客廳櫃架上遊離,最下方一抽屜都是照片。
都是自己這五年的照片,卻唯獨沒找到自己寄回的一封信。
果真江雲升沒給他,1109封。
剛去德國那年,他日日夜夜如爬蟲啃咬附骨般疼,疼到視網膜出現幻影。
他能看到在床頭笑着的沈渝,坐在教室後排發獃的沈渝,還有在校園內背着書包怯怯跟在身後的沈渝。
他會在出門前跟他嘮叨柏林天氣冷了要多穿衣,會在課堂上偷偷遞來一張自畫的漫畫逗他笑,更會在題目太難時委屈地掉出兩顆淚。
太多太多了,到處都是他的影子,每次當他用力跑過去想要觸碰時,那雙只盯着他愛笑的眼睛又散了。
那段時間他必須靠一瓶又一瓶的藥片,藥水,各種各樣折磨到讓人發瘋的治療來解決噪音,疼痛。
可惜效果很差。
他想過難熬,但沒想過沒有沈渝的日子這麼難熬。
為了快點回國,他選擇了電擊療法。
第二年的一整年他都是在療養院度過,留下了通病。
他忘記了很多事,甚至開始在進一步治療中漸漸忘了他。
直到在最後一次療程前,他突然顫抖地像個瀕臨崩潰的神經病一把扯掉吊針的針管在手臂上用針頭划爛皮膚,刻下他日思夜想,不能忘卻的名字。
他記得,他叫。
他不記得,他無從想起。
他叫什麼?
叫什麼?
他瘋了般拉扯髮絲,拉扯頭皮,頹敗青白的指尖抓住因急救鈴趕來的護士醫生,嘴裏只問着那句。
他是誰?
他想要知道,想要用針頭划爛皮肉的痛覺,去回憶,去記憶。
直到藥片塞滿口腔,直到躺在地上窒息的最後一刻,才真正撥開雲霧,找到他的燈塔。
沈渝——
他叫沈渝。
是他不能,不能忘掉的人啊。
男人指尖在一張張私家偵探寄來的行程表上觸摸。
後來他開始寫信,哪怕知曉對方不會回,不會看,他還是堅持,他用繼續留在德國的要求和江雲升換了這個請求。
不想多分開的兩年裏,1109封他還是沒收到。
他放下紙張重新走回卧室,躺下抱住睡的並不安穩,還在埋頭輕輕呢喃的人。
“我好想你,好想你,江...”
“我恨死他了。”
“我想他。”
“...”
男人緊繃的身子隨這幾聲無意識夢喃斷裂低下,心口到五臟六腑,像是被最尖的匕首插入,痛的他無法出聲。
他下顎抵在對方發旋,漆黑瞳孔染上層朦朧:“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寶寶。”
他不斷輕聲回應,將人摟緊在懷中。
十六歲前他的病來源遺傳來源陰影,十六歲之後只源於眼前這個人。
他不會好,針劑沒用,一瓶又一瓶的安定,奧氮平沒用,只有這個人,只有這個人能救他。
只有他的愛能救他。
他低下頭在人眉心一吻。
他的骨血啊,至此終於生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