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熱流
“這是何寶物,竟有如此神效……”
姜興聞了墨,感覺身子都輕了十斤。
尤其是墨氣進入肺腑,更是化作無數暖流,在體內不停滌盪。
“咳咳……神清氣爽啊神清氣爽……”
剛感嘆完,他就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大人賜給我的筆墨,似乎並不是凡俗之物……那許多年來我畫不成符,難道不是自己不行,而是東西不行?”
這麼一想,他就有些難以自持起來。
一會哭,一會笑。
也不知到底是在感慨命運悲慘,還是在慶幸時來運轉。
但不管怎麼說,能夠遇到大人,都是他八輩子沒有過的福氣。
“不行,大人如此待我,我豈能悲悲戚戚,徒耗時光?既然大人需要我畫符,那我便努力多畫些符!”
下定決心后,他立刻將符紙鋪好,飽蘸濃墨。
雖然是畫了幾十年的東西,但陡換承載之物,還是讓他頗不適應。
第一張,因筆鋒粗細變化不定,導致報廢。
第二張,因紙上突然多出股吸力,而導致他一筆劃到了符外。
第三張,重新捏緊筆桿的他,又沒來由得感到一陣虛弱。
就像五臟六腑,都被瞬間掏空一樣。
“這……這物件,到底是紙筆還是鬼怪,怎的沒來由的吃人?”
他今年雖然已經五十多歲,體力漸衰。但絕對沒有衰到畫幾筆就爬不起來的程度。
既然他沒問題,那問題就只有可能出新紙筆上。
“難不成,大人給我的這些都是邪物?說是收我為仆,實際是打算用邪物吞噬我的魂魄精血?”
他越想,就越覺得有可能。
一股巨大的恐懼,就這麼突然盤踞在他身上。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
是尋個機會逃跑,還是繼續留下來,讓賽少匠得償所願?
“跑?可憐我一個老頭,人海茫茫的,又能跑到哪去?不說京營,禁營,就算將十幾萬民夫鋪開,都能讓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留下,卻又難免遭到毒手……”
“想我普通百姓,存活於世當真無比艱難。惡霸欺,官府壓,丁稅,口稅,徭役,納捐,攤派,地租……一樣都不能少。就算如此,艱難存活下來,也還有惡鬼惦記。聽說落入邪魔手中,神魂永遭劫難,就如同進入傳說中的十八層地獄一般……”
想到這,姜興猛地擦乾眼角淚水,像是下了某種決心一樣:
“既然跑不脫,那我就自作了斷!真到了兇險時刻,我就趁他不備一刀結果自己。自殺,總好過永世不得超生!”
下定決心后,姜興掙紮起身,跑到了管營使所在的帳篷。
“咦,你不是賽大人新收的僕役嗎?怎麼來這?是不是賽大人有什麼吩咐?”
所謂管營使,就是負責營地雜事和收納發放物件的職位。
說官不算官,說吏又比普通小吏體面一些。
若是在其他營地,當然也能作威作福。
但方從所在的官帳區,哪一個拎出來不比他大?所以他不管是遇到一品的門房,還是四品的下奴,都永遠是笑臉相迎。
“煩勞管營使了,確實是我家大人想吃烤肉,但是沒有合適的刀子,所以便吩咐我來找一把。”
姜興是第一次給權貴當僕人,再加上心虛,所以解釋的清清楚楚。
但實際,其他官員的家奴,來到這哪有什麼心情廢話,都是直接吩咐:“去給我取個上好的刀來。”
“原來如此!還真巧了,庫里剛收到柄好刀,我這就給賽大人取來。”
那管營使雖然得到了尊重,但心裏並不怎麼看得起姜興,總覺得他就是個走狗屎運的傢伙,有幸被高官挑中。
“我呸!怎麼不是我走這大運,將作府少匠,聽說極得聖皇信任。等修好灃晉渠,只怕就能連升三級……到時候那倒霉催的老頭,只怕也相當於七品官了。”
心裏雖然罵,但他還是手腳麻利的從架子上取了柄短刃。
當真是好刀,不僅鋼材火候上佳,就連柄都是犀角鑲金,華麗無比。
將刀遞給倒霉老頭的時候,他不忘給自己刷人情:“不瞞你說,這樣的好刀,從立營開始,我可就只見過一柄,若不是賽大人需要,還真捨不得拿出來。”
姜興接過刀,一邊稱謝,一邊愛不釋手的把玩。
心中想地卻是:“不料我這條賤命,有朝一日能死在如此貴重的刀下,也不枉來了世上一回。”
客套完后,他便收刀告辭回了帳篷。
此時,去朝廷會餐的方從已經回來,卻奇怪的並沒有管他去了哪裏,甚至就連有沒有畫符都沒多問一句。
“這是為何?難道是放長線釣大魚?”
姜興想不通其中緣由,便乾脆躺入草堆。
畫符是不可能畫符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畫符的……
第二天,方從一大早就爬了起來,準備上朝。
姜興其實一夜都沒睡好,但他卻故意不出窩棚,等着看方從反應。
——方從沒有理他,直接走人。
到了晚間,忙完公事的方從又回來歇宿。
不僅沒有催他畫符,甚至就連叫都沒叫他一聲,似乎已經忘了有他這個人。
“怎麼回事?”
這回姜興是真糊塗了。
小說話本中,邪魔外道取人魂魄,不都是急不可耐嗎?
怎麼這位大人完全相反?
帶着疑問,他翻來覆去的想了半夜,突然一個念頭猛地跳了出來:“不會是我弄錯了吧?”
以大人的身份,不說自身修為,即便動用權勢,也能把他控制起來,任由擺佈。
何必再動用誘騙誆詐的手段?
難道邪魔外道的光陰就不是光陰?不直截了當偏偏就愛繞圈?
一念既出,姜興是越想越對,到最後,他又將蓋上的墨瓶打開。
當飄飄欲仙的暖流,再次遍及全身,終於讓他徹底醒悟過來:“邪修害人,怎會拿出這麼好的東西?姜興啊姜興,你真是有眼無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啪!
越想越惱的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個大巴掌。
然後,他就感覺腦子開始了發暈。
渾身,更是好像鑽進了無數溫熱的老鼠,沿着經脈瘋狂跑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