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姦細(2)
只有徐瑞星才沒看別人。他回味着剛才的所有細節。什麼叫姦細,桂主任為什麼要問我?語文老師又不只我一個。他問了我,為什麼又不讓我回答?……徐瑞星真想看一看別人,他把握不住桂主任的這些舉動,到底傳達出了怎樣的信息,又給人造成了怎樣的印象,可他的脖子像被打斷了,直不起來。他拿出一套試捲來研究,但他完全明白不了題目的意思,那上面的每一個字,乃至每一個標點,都變成了人臉。那是黃川的臉。黃川開始笑嘻嘻的,可突然一變,滿臉都是鄙夷,對徐瑞星說:別看我表面上對你恭恭敬敬,其實我看不起你這種人!……
高三領導小組眼下最迫切的任務,就是挖出那個姦細。這工作先在外圍開展,把認識花遠輝、汪文強和江玲家長的其他年級教師,全都盤查了一遍,之後才縮小包圍圈。高三教師因為更了解學生況,當然是重點懷疑對象,每個人都必須接受訊問,訊問地點既沒在校長室,也沒在教務處,而是在四樓一個小會議室里,這個會議室平時是校黨支部成員討論重大決策時使用的,可見問題的嚴重性。
徐瑞星是第幾個接受訊問的,他並不知道。每個教師都是單獨被校長秘書請走,回來后也都滴水不漏。這天徐瑞星剛下課出來,就看到校長秘書坐在他椅子上了,秘書說,徐老師,請到四樓會議室來一下。徐瑞星把書一放,說好的。顯得特別的興奮,特別的積極主動。秘書站了起來,往外走,徐瑞星也跟着走。但他已經分明感覺到自己的這份態度是不恰當的,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對秘書說,你先下去,我洗個手就來。他的手上沾滿了粉筆灰,的確應該洗一洗,可他把這個平常的事說得太一本正經。秘書走了,徐瑞星來到牆角的洗手槽旁邊,暗暗地罵自己,你應該冷靜,他對自己說,沒什麼大不了的!當他把水龍頭扭開,清涼從手心漫過,他就想起了吳二娃,你就應該有吳二娃的那種精神!他又對自己說,吳二娃在幾家報社之間周旋,誰都知道他做的事,但誰都拿他沒辦法,這才是本事!這樣鼓勵了一陣,他的緒穩定了許多,出辦公室之前,他還吹了一聲口哨。
恰恰是這聲口哨,使他沮喪地意識到,自己是徐瑞星,不是吳二娃!
從小到大,他就記不起自己什麼時候吹過口哨,為什麼偏偏在這時候吹了一聲?
會議室中間放一張橢圓形桌子,四周擱幾把椅子,差不多就把空間佔滿了。門窗緊閉,雖開着空調,但那股熱烘烘的氣息卻相當悶人。校黨支部成員加上桂主任,全都在這裏。
徐瑞星進去后,桂主任把一張有靠背的木椅拖了一下,示意他坐。正對門坐着侯校長,他是主審官。徐瑞星朝侯校長笑了笑,可侯校長並沒回應他的笑。侯校長顯得很疲憊,厚實的背有些駝,這恰到好處地增添了他的威嚴。徐瑞星心裏咯噔了一聲。
侯校長看了看自己面前放着的一張紙,說徐老師,憑你的觀察,你覺得何維、康小雙和岳興明平常是否把學生花名冊保管好了?
徐瑞星說應該是吧,特別是康老師,你知道她這人,謹慎得不得了的。
侯校長說你不認識那三個學生的家長吧?
徐瑞星幾乎想也沒想,就說,花遠輝和江玲的家長我不認識,但認識汪文強的母親,他母親常給他送水果來,好幾次我都在辦公室給碰上了。
他對自己的這個回答很滿意。儘可能地承認明顯的事實,承認那些看上去緊要其實無關大局的事實,這對自己有利。
侯校長短促地嗯了一聲,彷彿以此表明:這不是問題的關鍵。徐瑞星感覺到自己的聰明並沒達到預期的效果。侯校長接著說,我們已經調查清楚了,汪文強和江玲都跟花遠輝一樣去了五中,你想想,你跟五中哪些老師相熟?你跟他們的教務主任黃川熟不熟?
徐瑞星左手的虎口卡住下巴,閉着的嘴唇凸出來,做思考狀。好像跟他們都不熟吧。
侯校長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徐瑞星又開始罵自己了:不熟就是不熟,為什麼要加上“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