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姦細(2)
在這學校里,花遠輝的班主任何維跟徐瑞星關係最好。***他對自己說,我把好朋友的尖子生給出去了,可見我真不是為了錢……次日深夜,他和黃川在南城一家茶樓包間裏見面,黃川推給他一個信封,說徐老師,五千塊,你點點。徐瑞星隱約地記得昨天夜裏黃川說過這個數目,但並沒形成意識,現在,一沓百元鈔就擺在面前,它不僅是一個數目,還帶着厚度和質感。他想怎麼會有這麼多呢?他沒去動信封,說,花遠輝不是還在二中嗎?為了不讓自己的嗓子變調,他把聲音控制得很小,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很紮實,很硬。黃川說,只要提供了信息,就是這個數,具體能不能把花遠輝父母的工作做通,那是我們的事了,與你無關。然後黃川又說,徐老師,真的,像你這麼講信用並為對方着想的人,我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話,無異於往徐瑞星心窩裏捅刀子,他沒把錢抽出來點數,將信封往褲兜里一塞,逃跑似的出了茶樓。
回家的路上,他把手插進褲兜,將信封攥得死死的,攥得幾根手指都酸了。第三天一早,花遠輝沒來上學。他暫時失蹤了。幾個小時后,就知道了他的下落。然而,再也把他收不回來了。從新州二中的角度說,他永遠失蹤了。
學校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表面上看不出什麼,教學大樓依然聳立,鐘聲依然按時響起;下課後,由於教師無止境地拖堂,學生依然連上廁所的時間也沒有,只能夾住,夾得臉都變成豬肝色;早上起床的時候,由於睡眠嚴重不足,學生昏頭漲腦地在雙杠或牆壁上撞破額頭的事,依然在某一處生;太陽出來的時候,依然照耀這一小塊呈提壺形的土地,白雲飄過,飛鳥掠過,東風跑過,只是這一切也跟往常一樣,依然與這學校的師生沒有任何關係。學校以它固有的節奏,在那根無形而又強蠻的指揮棒下運轉——然而,在它最敏感也最要命的肌體上,已經潰爛了一塊!
高三領導小組如臨大敵。侯校長(兼高三領導小組組長)每天跑高三辦公室的回數,已經沒法數了。校長室在二樓,高三辦公室在六樓,作為他那個年紀的人,跑這麼多趟並不容易。而且他不僅是校長,還是校黨支部書記,領導的不僅是高三,而是整個學校。他一上來就罵人,既罵五中,也罵花遠輝的父母。最讓他感到憤怒的是,他把五中沒有辦法,把花遠輝的父母同樣沒有辦法。根本就與花遠輝的父母聯繫不上,找上門,人家也不接待。這與五中在張澤君父母那裏的遭遇,完全是一樣的。桂主任就更不必說了,他本來就是個驚驚乍乍的人。高三辦公室有侯校長和桂主任的專座,但自從花遠輝“失蹤”后,桂主任上來就從未坐過,眼看他到那位置上去了,正準備坐下,突然又把椅子一撂,快步走到某個教師面前,說上幾句悄悄話。他對何維說得最多。何維是一個大大咧咧的人,他的大腦袋和板寸頭都似乎在表明他是沒什麼心計的,是不願意藏什麼秘密來讓自己受累的,因此,平時桂主任對他說悄悄話的時候,他表坦然,回應時也把聲音說得很大,可現在他把桂主任的悄悄話聽得特別的上心,特別的當一回事,彷彿桂主任的每句話他都能夠領會,都覺得非常重要。這兩天來,他的臉始終是潮紅的,像一個老肺病患者。桂主任找徐瑞星說話之前,他如同夢遊。他還沒有心思去同自己的好朋友,他只是感到害怕。很有可能,他不僅僅是“給”了一個學生,還“給”掉了更重要的東西。
但桂主任及時地安了他的心。這天,桂主任走到他面前,手肘支在他的桌面上,湊近他的臉說,龜兒子,五中在報復!徐瑞星愣了一下,說,嗯,對,肯定是報復……可他們是用什麼手段把花遠輝弄過去的呢?
桂主任離去后,徐瑞星望着他的背影,心想:你怎麼就不想想你把人家張澤君都弄過來了!徐瑞星覺得,自己之所以把花遠輝送出去了,不就是因為對黃川有了同心嗎?
或許是前面有張澤君的緣故,二中把花遠輝與張澤君比較,覺得還是自己賺了,因此動蕩了沒幾天,就平息下來。這時候,徐瑞星才有精力去為何維想一想。一年一度的高考,既考學生也考教師,教師們在這場考試中失敗了,輕則不讓你教畢業班,重則將你由高中部下放到初中部。像康小雙那麼倔強的人畢竟不多,許多教師遭受挫折之後,就趴下去了,甚至一蹶不振了;只要出現這種況,就很可能迎來更慘痛的命運:被勒令下崗。何維他挺得住嗎?有好多次,徐瑞星都想去安慰他兩句,可每當有了這樣的想法,他隨即湧起一陣噁心。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生理上的。他不能對何維說話,只能對他投去遠遠的一瞥。何維跟他坐同一面,他看到的是何維的側臉。那張臉上的潮紅始終沒退!本是大大咧咧的何維,現在話也很少了,在領導面前老是一副犯了錯誤的樣子。這讓徐瑞星更加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