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送葬
九十年代的學校，已不再用敲鐘聲來提醒時間了，換成了更方便的廣播音，可穆梓真的一點也不習慣這聲音！她還是喜歡學校老樹旁的大鐘，會有老師在那敲着！
就像她一點都不習慣現在的小學生活，更不喜歡小學班主任閻老師，她更愛幼兒園的唐媽媽！可唐媽媽曾囑咐過她：“每個小孩都必須學會自己長大，沒有人會永遠是個小孩子！”所以她聽話，努力學着長大……
閻老師進來了，一身黑色，他不過二十齣頭的大好青年，長相還斯文儒雅，卻總能從他身上感覺到暮氣和陰鬱，穆梓每次看到他，都會下意識的想躲起來，本能的遠離他。
今天閻老師進來后，沒有如往昔那樣講紀律，而是嚴肅地讓同學們安靜地聽廣播。閻老師不陰沉臉時，都讓人不敢靠近，他這樣子，教室里頓時鴉雀無聲……
廣播終於響起，聲音並不是很清晰，甚至還有些斷斷續續的，好似在為某位老師開追悼會，正在講述她生前事迹：“唐素清老師，任職幼兒園園長，在崗十二年，全心全意照顧每一位小朋友……”
後面在說著什麼，穆梓已經聽不太懂了，什麼叫職業病？醫治無效？兩日前已病逝？今日是全校師生送她最後一程，也是自學校建立后，唯一一位由校方組織開追悼會的老師……
她只知道唐媽媽不要她了，連唐媽媽也不要她了，她該怎麼辦？她以後哭了，唐媽媽再也不會將她抱入懷中，為她拭淚和安慰她了，她再也不會在自己做錯事時，不僅會責備於她，還會打她手掌心了，過後又來為她輕輕吹吹，給她講道理！
該怎麼辦？她本就是個愛哭的小孩，現在眼淚又該怎麼藏起來？是不是因為她沒有好好聽她的話，好好學着長大，沒有積極去適應小學生活，所以唐媽媽才不要她的？
還是？還是？還是？就如奶奶說的，自己是個掃把星？會禍害身邊所有人？讓人不得安寧？她想反駁，可卻不知道從哪說起，因為這一切好像是事實……
穆梓茫然看着周遭，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同學們已經都扒在窗上，努力對外張望着，可教室門卻對着校門口，只能看見很多衣着樸素的人進進出出，神色哀傷且肅目，送來了很多花圈，周邊還打着很多白幡……
閻老師的的怒吼，儼然震懾不住同學們了，就如今在校學生，多數都是唐媽媽教導照顧過的孩子，他們想看唐媽媽，他們只想看唐媽媽，為什麼就一個暑假，他們來到小學部了，唐媽媽就不要她們呢？什麼課堂紀律？閻老師想怎麼打，就怎麼打吧！他們只要唐媽媽……
閻老師控制不住同學們的哭鬧聲，只能死死地頂住門，不讓任何同學衝出去！而那些同學們眼見沖不出去，直接癱在地上，嚎啕大哭，崩潰不已……
而這樣的震天響聲，陸陸續續從每個教室里傳出來，自然還有每個坐鎮老師的怒吼聲，卻在同學們的痛哭聲中，顯得那樣多餘又好笑……
穆梓不知道怎麼辦？她只是茫然的扒在窗上，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冷好冷，唐媽媽說過，感覺到冷，就要加衣服，否則容易感冒，而她的身體太虛弱，一定要小心照顧好自己，後來唐媽媽還告訴過自己，感冒了要怎麼辦，才能好得快，可是她好像又忘記了，唐媽媽你能起來，重新再教教自己嗎？
學校的追悼會並沒有太長時間，就開始送葬，而學生隊由五六高年級學生組成！當送葬隊開始往校門口去時，留校的學生們，儼然開始失控了，甚至出現有同學掀翻桌子的，還有同學拿板凳砸窗玻璃的，卻因為窗子外還焊着鋼筋攔着，根本出不去，但玻璃還是傷到了不少人，校方又出動更多人維護場面，導致送葬隊也離開得更快了……
而穆梓沒有任何過激行為，只是獃獃扒在那流着淚，又被同學推搡到地，好像在怒罵她：“唐媽媽那麼愛你，為什麼你那麼平靜？平時你就最喜歡哭，你一哭唐媽媽就抱你，最喜歡抱你，肯定是你，就是因為你，穆烈說過你是掃把星，肯定是你剋死了唐媽媽，我們再也不要靠近你，你太可怕了……”
穆梓沒有任何辯解，因為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又站起來，盯着學校大門，繼續默默流着淚，她只想安安靜靜的送唐媽媽最後一程……
唐媽媽說過：“聽到不好聽的話，你可以讓自己的耳朵暫時放假，也不需要每句話都去辯解，因為你太過上心了，會讓自己很累的！而且對方總能說出傷害你的話，那你就不是對方心上的人，連生氣都沒有必要的，正因為別人不愛你，所以你才需要更愛自己！”
她會努力聽唐媽媽的話，她不會再惹唐媽媽生氣了。很多大人走在前面，然後是有人抬着棺木，再接着是很多哥哥姐姐們，此時的眼淚，好像是最後的禮物，送着唐媽媽最後一程。送葬隊一離開，門衛爺爺立即鎖上學校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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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廣播音再次響起，終於下課了，老師們也不敢再拘着同學們，將教室門打開了，同學們立即衝出教室，往學校大門奔去！學校也出動了很多職工家屬，幫着收拾被打砸的玻璃碎片，將桌子板凳重新安置好，努力讓學校回歸正常……
同學們雖然衝出了牢籠，卻再也追趕不上唐媽媽的送葬隊了，他們留不住唐媽媽，他們也看不見唐媽媽最後一眼！很多同學又扒着大門，繼續哭喊吵鬧！而操場上有很多鞭炮碎，有很多小白花，也有很多同學就癱坐在地上，卻因為安全考慮，被不斷地驅趕着……
八十年代，為了求子，每個家庭的孩子並不少，這學校又是唯一公立學校，學生的數目是龐大！那一天，好像所有人的天，都塌了！上課廣播音再次響起，班主任們再次召喚各自學生回教室，而他們的魔法卻全失效了，沒有任何人給予理睬！廣播中也響起校長向胖子的聲音，督促學生們進教室，卻被學生們集體造反了……
那些督促者怎麼那樣面目可憎呢？為什麼那些人要抬走唐媽媽呢？難道她不能像九叔的電影裏那樣再活過來嗎？放心！所有人都不會怕她的，我們會好好愛她，不會再惹她生氣，這樣她是不是就再也不會得職業病了？什麼安全？什麼紀律？什麼記過？這一刻，沒有任何能阻攔這最後的送葬，同學們紅腫的眼睛，好像是對唐媽媽最後的挽留……
而後，小學生活正式開始了，可穆梓的心還浸泡在眼淚中，她無法從悲傷中走出來。她是幸運的，以前唐媽媽是愛她的第一個人，往後呢？唐媽媽恰好就安葬在寧奶奶所劃分的坡地旁邊。而每年燒火做飯的柴火，都必須去那砍伐，而且到校的其中一條路，也在那坡地下，她可以每天都走那條路的！她可以常常去看她，偷偷和她說悄悄話，變成她成長的小秘密……
但是？但是？但是？她卻不敢去，因為那兒只有一堆土，那不是她的唐媽媽！她無法接受唐媽媽藏在那裏面，她只想唐媽媽還在學校上課，讓她可以偶爾看看她，唐媽媽最喜歡笑了，可她最喜歡哭，但唐媽媽總有辦法，將她逗得開懷大笑，所以同學們才說自己是在唐媽媽懷裏抱大的小哭包，她還想讓人抱抱，可那只是堆土……
是不是唐媽媽愛抱她，所以唐媽媽才會累倒，才會生病的？是不是自己真的是奶奶口中的掃把星？所以唐媽媽才會病逝的？這一切是不是都是自己的錯？是不是都是自己造成的？那她以後該怎麼辦？是不是沒有人再敢抱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