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地獄天堂(4)
也許只有半支煙的功夫,天完全地晴了。偌大的一片天空,居然一絲雲都沒有了。就像一個魔術師,眨眼之間,把所有的東西都變沒了。空蕩蕩的藍,一望無際的藍。無邊無際的天空下,群山也逐漸露出了全部的面目。很多山上光禿禿的,顯出一種褐黃,只有在山陰處,才有一些黑森森的樹木。
金德旺在自家的院門口,可以看到遠處的那些小煤窯。
小煤窯一刻不停地在生產。
忙得很。
忙了好,他想,忙的就是錢啊。
以後,只怕是更忙了,他想。因為,他已經把二兒子送走了,送到了城裏。人手更緊了。
反正是指望不上他的,還是走了好。
金德旺舒了一口氣。
轉回院內,他看到他的老父親也起來了。昨天晚上他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父親還沒睡。他聽到了他的咳嗽聲,但他沒有過去打招呼。老父親已經八十多歲了,這個冬天裏身體一直不舒服。年紀大了,風燭殘年。
他在不停地咳嗽。
“咳嗽還沒好?”金德旺大聲問。
老父親又是一陣咳嗽,喘息着說,“——呃,呃,就這樣,就這樣。葯也、也吃了,就是不見好。”
“回頭讓巧雲給你再去買點葯。”金德旺說。
“什麼?水喝了。”老父親說。
“我是說,回頭讓巧雲給你再去買點葯。”金德旺又大聲說。
“沒大事的,不礙。”
“有病就要治。你不要拖。”金德旺又說。
老父親就沒有再吭聲。
也許,他是沒有再聽見。
人一老,就很可憐了,金德旺想。老父親現在說話都很吃力。甚至,連喘氣都費勁了。說不定,哪天說走就走掉了。
大兒子這時候也起來了(其實他是後半夜才回來),但還睡意朦朧。“窯上都還好吧?”他問。“還好,扈四已經把賬結清了,三號井好像有點滲水。”兒子說。“好吧,快吃早飯,”金德旺有些風風火火地說。是的,他還是要一早就到窯上去。只有在窯上坐下來,他的心才能踏實。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大兒子有件事沒有說,那就是有一個叫鄭三的人,又來窯上討工錢了。
3
如果從高處鳥瞰,可以看到整個黑槐峪,到處是被開挖的小窯井。
零散,但又密集。
大大小小,一共有幾十座之多。
但是,這些窯主中,真正稱得上人物的,一共有三個人,周家村的周宗澄、鎮上的老於,還有就是沙壩村他金德旺了。每一個開採的人,都得有一定的能耐。一是官方色彩,一是要有地方勢力。沒有點招數和背景,根本就不可能形成氣候。
他們三個中老於是最早開採小煤窯的。最早開採小煤窯的當時除了老於,還有一個人姓趙。姓趙的六年前就死了。很慘,家破人亡,三個兒子兩個殘廢,還有一個開車出事翻到山溝里去了。老趙當時的小煤窯是鎮上的,由他承包了。按照協議,和鎮上是三七分成。自他承包后,小煤窯里的煤就源源不斷地向外流淌。那流淌的哪是黑色的煤啊,分明就是亮燦燦的金子。用老百姓的話來說,叫“日進斗金”,一點也不為過。
然而,錢終於釀成了大禍。
老趙死了,是死在坑道里。
事實上,窯主是根本不可能下井的。他是死在一個廢棄的井裏。好多天才被人現。他家裏的人以為他出去了。等到扒開已經被炸塌的坑道,現他已經有些腐爛了。
沒有任何線索。
死了也就死了,成了一件懸案。
趙家出事以後,就是周宗澄出來幹了。老周家有兄弟五個,老周是他們兄弟中的老二(前面的老大是個殘廢)。說話擲地有聲,算是真正的掌門人。而他的每個兄弟又都各繁衍了四、五個子女。那些男丁,一個個都是如狼似虎。說起打架來,這方圓幾十里,沒有誰家可以和他們抗衡的。
真正幹得好的,是老於。
老於是個人物。老於雖然也是本鄉本土出生的人,但是他教過書,當過兵,然後在縣裏干過,在一個公司里當過什麼科長。見多識廣,人也精明世故,不管在什麼場子上,都能吃得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