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地獄天堂(3)
他金德旺才叫真正的後繼有人。***
一個大學生,頂他一百萬。不,這遠不是金錢所能衡量的。是這個兒子,讓他在他們面前,感到腰桿的硬朗。
一想起這個出息的小兒子,金德旺的心裏就感到格外的欣慰。
路上到處都是亂石和煤矸,金德旺在電筒的光芒下走得磕磕碰碰。夜真是特別的黑,黑得自己就像個瞎子。不知是什麼時候,雪好像又飄了起來。風也大了,颳得嗖嗖的。金德旺在漆黑中,忽然感到一種異樣。他似乎還聽到了一種特別的聲音,感覺危險就在自己的身後,或在不遠處。突然,不知從哪竄出來一隻什麼東西,撞在他的腿上,把他嚇了一跳。是什麼東西呢?兔子?這樣冷的天氣,不可能會有兔子。要不就是野狗。然而剛才那一擊,力量和體積又都不像是野狗。
疑惑增加了他的恐懼。他不時地用手電往身後照一照,灰白的光柱筆直地把黑夜切開,但光柱所照之處,除了路面和野草以及空無一物的空間,沒有任何的異樣。沒有見到異常並不代表就沒有異常。也許危險就像一隻怪獸潛伏在你所不知道的某處,當你沒有意識的時候,猛地撲過來,一口咬斷你的喉管。事實上這種危險意識並不是完全虛幻的,這些年這一帶經常出事。窯上是一年比一年亂。打架搶劫甚至出了人命的,也不在少。
金德旺一直小心着。不管你在何處,你永遠在明處,而別人則是在暗處。明處的人忙碌着,而暗處的人卻一直在想着如何算計着呢。雖然他金德旺處處小心,為人謹慎,但事實上任何人都可能是你的仇家。只要你窯還在生產,別人就會眼紅你,算計你。而且,在實際生活中,你根本不可能不得罪人。一旦人家抓住機會,就可能往死里整你。
所以,走這樣的夜路,心防別人的黑棍,並不多餘。而且,你越是有錢,事實上危險也就越大。幾年前,那個老趙實際上就是死得不明不白,很是蹊蹺。因此,一個人,尤其是在一個比較貧困的地方的有錢人,一定要懂得隱藏,懂得收斂。
一路上,金德旺邊走邊想。直到手電的光柱中,出現了村口的那棵老榆樹的影子,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2
一個特別晴好的天氣。
天氣的變化是真大,正像俗話說的,“人心晝夜轉,天變一時間”。
金德旺一覺醒來,感覺精神特別的好。
他早早就醒了。
事實上他剛起來的時候,天還有些陰。村子裏靜靜的,一點聲音也沒有。遠處的一些山上飄着烏烏的雲。他起來以後,掃着自家院子。就在他掃院子的時候,老太婆起來了,去了灶房燒飯。慢慢地,村裡都有了動靜,豬兒叫了,驢子吼了,狗也吠了。而雞圈裏的雞也開始騷動起來。幾十戶人家的小村子,開始籠罩上了一層淺灰色的炊煙。那些炊煙,在黯黑色的屋頂上浮着,並不馬上散去。於是,整個村裡都瀰漫著煙火味。那種煙火味,是只有潮濕的柴禾燃燒時所獨有的。
金德旺家是個四間房的老屋子,蓋起來有十幾年了,如今看上去已經有些舊了。在村裏的民宅中,非常地不起眼,完全和鄰居們的那些房屋混雜在一起,一片灰黯。金德旺不張揚。他不想張揚。
陽光是突然綻出來的。先是在遠處的山頭上,露出一點亮。很小的一點。當時整個山頭和天空是連一起的,都是灰沉沉的一片。然後那種灰色慢慢地褪去,顯出一些山脈的深黑,而在深黑中,又透着一點深藍。那點亮一點點明顯,一點點尖銳起來。猛地,那種亮色一下擴大了,把整個東天撕開了一條大口子,——厚厚的雲層裂了一道縫隙,金色的剌目的陽光就像鍊鋼爐中的滾燙的熱水,瀉溢了出來。
所有的雲朵都被燙紅了,而雲邊則像被燙傷了,燒成了金色。灼亮的陽光就像一條巨大的破冰船,把那些雲層,像冰塊一樣地撞開。雲層和陰霾開始褪去。遠處的山也開始有了明顯的輪廓。高低遠近。高山頂是亮,越往下越暗;低一些的山卻還在高山的陰影里。遠處的山是朦朧的,土黃色;近處的山是清晰的,深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