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101章 99迷舟(九)

101.第101章 99迷舟(九)

第101章99.迷舟(九)

第二日,天還沒亮,房門就被敲響。

小多從賬冊堆中抬起頭,揉着睡眼去開門,被外面的幾十個大漢嚇了一跳。

“這麼早?”

江生站在階下,滿臉堆笑道:“他們急着買股。昭昭姐醒了沒有?”

小多本想叫昭昭,話到嘴邊又收了回來,指着天邊沒露頭的太陽道:“且候着吧,再急也不能耽誤我家小姐休息。”

江生訕訕地摸了摸鼻子,眼睛不禁往門縫裏瞟。大戶小姐都嬌貴,昭昭竟然就在賬房裏睡著了?小多擋住他的視線,“我家小姐昨晚看賬冊看到深夜,精力過耗。今日會起晚些。”又掏出一塊碎銀遞給江生,裝模作樣道:“江管事,勞你去街上的中藥鋪買罐熬好的葯回來,她天生弱疾,日日都得喝葯。”

江生收了錢:“藥方是什麼?”

“重樓忘憂,雪見忍冬,馬蹄無患子,蓮子心王不留行。統統一錢。”

江生豎起耳朵記下,笑道:“哥兒,光是這些藥用不了一塊碎銀。”

小多挑眉道:“最要緊的是加兩錢人蔘。有上黨的就用上黨的,千萬別用高麗的次貨,我家小姐喝不得那個。”

江生被唬住,趕緊去街上找中藥鋪子。

他走了,門前幾十號漢子卻還在,眼巴巴地望着小多。

“哥兒,你是新東家的長隨不?”有人小聲問,“咋稱呼你啊?”

小多合上門,坐到階下的大石頭上,張口就來:“我姓郭,你們叫我小郭就行。”

雲州人口音重,郭和多叫出來是一個音。眾人圍在他身邊,笑道:“小多哥,這買股的事兒……”

小多不冷不熱道:“規矩不都說了嗎?看才選用。”

大伙兒都活了幾十年,哪能不懂人情世故?

立馬便有人問道:“小多哥,二十兩夠不夠?”

賣力氣的工人攢不下什麼錢,二十兩幾乎是封頂的價。小多眼珠轉了轉,笑道:“是現銀呢,還是用將來的工錢抵?”

那人氣勢熄了一半:“八兩現銀,十二兩用以後的工錢抵。”

昨晚昭昭把話說得冠冕堂皇,調子起高了,小多沒法直截了當地問眾人都打算出多少。

他笑而不語,意思都寫在眼睛裏。眾人不傻,又有人道:“小多哥,我出十兩現銀,十五兩抵銀!”

紛紛雜雜,吵吵嚷嚷。小多聽他們把價喊得越來越高,冷淡地擺了擺手:“你們把我家小姐想成什麼人了?誰差你們那三瓜兩棗?我家小姐惜才,之所以讓你們花錢入股,只是為了看看誠意。”

眾人喏喏答是,生怕惹了他不痛快。

江生端着藥罐回來時,正好見到小多大馬金刀地坐在石頭上,和他手底下的夥計們說說笑笑。

江生眼神微冷,很快又掩飾住,走上去問:“哥兒,葯買回來了。現在叫昭昭姐起來喝嗎?”

小多接過藥罐,道:“不急。你有婆娘沒有?麻煩她去調個女人洗面的茶米水來。”

“沒婆娘。”江生皮笑肉不笑,“我去弄也是一樣的。”

江生曉得小多這是故意支開他,藉機與夥計們多打打交道。他與小多將來怕是有的鬥了。

沒一會,江生端着棗木盆回來了。這次他並不經過小多,而是悄悄走到了賬房門前,敲了敲門:“昭昭姐,賬冊上還有紕漏。等您什麼時候有空了,我細細與您講。”

屋內,昭昭已經醒了。她昨晚躺在梆硬的長桌上睡得渾身都疼,起來后又一頭扎進了賬冊堆里,正有許多理不順的地方,江生來的正是時候。

“進來吧。”

江生回過頭,見小多被一群人圍得密不透風,連被偷了老巢都沒發現。

他不屑一笑,進屋時又換了一副嘴臉,恭恭敬敬地將棗木盆放到矮几上。

“昭昭姐,我知道您累了一晚上,自作主張幫您調了洗臉水。”江生堆笑道,“您趕緊歇歇吧。”

昭昭從賬冊堆中抬起頭。

晨光熹微,透過窗紙落在昭昭稚弱的臉上,水靈靈的眼睛因為疲憊帶了幾分倦然的懵懂。

她漱了口,用茶米水凈了面,白凈的小臉顯得越發出彩,整個人像只孤僻又柔軟的貓。

江生看得心痒痒,不由腹誹道,昨晚昭昭和小多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就算沒發生點什麼,她也是個毫無顧忌的人。要麼是早與小多有了點什麼不幹凈的事,要麼是蓄意給男人可趁之機。

他想得腌臢,臉上卻沒露出半點臟,依舊是恭恭敬敬的:“昭昭姐,這些賬目您怕是不能全部看懂。我可以在旁邊陪着,您有疑問直接問我。”

昭昭眼裏浮出一絲譏諷,很快就掩下去了。她抬手,江生立馬奉上擦臉的巾子,殷勤十足。

“江管事,你好貼心。”昭昭刻意放輕了聲音,“誰嫁了你,那可真是有福氣。”

江生暗道一聲來了,男女之間說這種話不是試探是什麼?這小女娃果然是個好上手的貨。

“昭昭姐說笑了,我二十有一,還未娶妻。”江生謊報了年齡,生怕說大了昭昭嫌他老。

昭昭把擦過臉的巾子丟到他懷裏,笑道:“原來你也沒比我大幾歲。”

兩人落了座,江生開始教昭昭看賬本。他鼓足了勁兒展示自己的才幹,昭昭也很配合地捧着他。

沒一會,江生輕飄飄起來,眼前的賬目都成了戲詞,寫的正是窮小子娶富小姐那一出。

昭昭哪能看不穿江生的心思?她一邊學着理賬,一邊用餘光打量着侃侃而談的江生。

坦白說,他長得俊朗,可惜渾身上下都透着市儈和討好的氣息,圓滑得沒什麼鋒芒,像件好用卻不出挑的玩意兒。

看着,看着,昭昭眼前竟浮現出修逸的臉。月光下的他冷冷清清,明明做着死纏爛打的事,卻還是一臉高高在上的驕矜……

“昭昭姐。”江生用手在昭昭面前晃了晃,“您是聽乏了?”

昭昭嘆了口氣,不語。

見她神色鬱郁,江生忙問道:“是我哪裏講的不好?”“不是。”昭昭垂下眼,輕聲道:“是江管事長得太像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方便講與我聽嗎?”

昭昭柔弱地看了他一眼:“說出來你莫要笑我,更不能與外人多說一個字。”

江生豎指發誓,昭昭黯然神傷地講起來:“他是我家中的小廝,從小侍奉在我左右。雖然尊卑有別,但我們也算是半個青梅竹馬。”

“後來家中安排了門當戶對的親事,我不肯,決意要與他私奔。他卻受不住我爹娘的威逼利誘,拿着銀票一聲不吭地走了……”

話音未落,門就被小多猛地推開。

“小姐,你還提那個沒用的男人做什麼?”他大步走進來,忿忿不平道:“我都不知告訴過你多少次了,當初老爺給了他兩條路,要麼去打點鋪子上的生意做出一番成績,要麼拿着一萬兩銀票滾蛋。他自己膽小懦弱,選了第二條路。這種廢物你竟然還為他哭?”

昭昭硬生生憋出幾滴淚,輕聲泣道:“我就是忘不了他。”

“小姐,你在其他事上都通透得很,卻偏偏栽在了情字上,實在太不該了。”

江生聽得耳朵直豎。好傢夥,這竟是個大戶人家的痴情小姐?妙,實在妙,這人的心一旦有了缺口,什麼蛇蟲鼠蟻都能鑽得進去。

小多冷冷地瞟了眼江生,作出一副嫉妒的神情,話卻是對昭昭說的:“小姐,外面人等許久了,你趕緊出去與他們說買股的事吧。”

昭昭這才擦了眼淚,起身去外面見人。

“江管事。”小多按住江生的肩,不讓他走,“我叫你去弄茶米水,你怎麼弄到我家小姐身邊來了?”

江生想起方才昭昭的親切態度,笑道:“怪了,我也不知為何就走進來了。”

小多拽着他的衣領,惡狠狠道:“我在她身邊跟了三年,別以為和她惦記着的那人長得像,就能越過我!”

江生不甘示弱地頂回去:“有些時候只要人對了,三年三月三天,又有什麼分別?”

門外響起昭昭的聲音:“江生,你出來。”

“來了!”江生應聲,沖小多挑釁道:“還不鬆手?你家小姐叫我呢。”

小多不情不願地鬆了手,像只斗敗了的小獸。在江生轉過身那一刻,他黯然的臉上浮出輕蔑與不屑。

蠢貨。

他和昭昭十幾年朋友不是白當的,在其他事上或許有分歧,在黑吃黑上卻十足有默契。

江生不是個好東西,巧了,昭昭更不是。

他想傍上富家小姐平步青雲,好啊,昭昭也不介意多條賣力的狗。先哄着,逗着,讓江生使足了勁兒辦事。等昭昭入了行,拉攏了手下,隨便尋個由頭將他踹了就是。

今個兒是晴天,日頭大。

樹蔭遮陽,昭昭坐在太師椅上,梁老五江生小多三人伺候在旁。

她將手中的幾十張紙條翻了一遍,捻出了幾個會統算的夥計出來,道:“這年頭會統算的人難得。你們這紙上雖寫了願意出銀,但我是個惜才的人。”

她看向梁老五:“梁叔,勞你拿把大算盤來,我測測他們的本事。若是本事夠,這股我一分錢不要,白送他們。”

不一會,足足有八米長的算盤就被取來了。這是晉商發明的玩意兒,能供一群夥計同時算賬。

昭昭翻開一旁的賬本,上面正是貨倉近期的盈收,以及各類大宗貨物的價格起伏。數字記錄得密密麻麻,昭昭疑心有假,此時正好驗證。

只聽她念了十幾個數字,大算盤前的夥計們將珠子打得噼里啪啦,爭先恐後地喊出自己算得的結果。

昭昭連驗了十幾行賬目,都查不出問題。小多猜到她在找什麼,忙從懷裏掏出一本舊兮兮的賬冊遞上去。

竟是兩年前的。

昭昭翻開,見裏面有多處刪改,顯然是被人動過手腳。她先是念了一遍兩年前的舊賬,又念了近兩年的新賬,果真有幾處對不上的地方。

“梁叔。”昭昭故作懵懂,問道:“這兩年的賬都是你管的?”

梁老五瞟了一眼江生,冷嘲道:“姑娘,你若查出前面的賬有不對,大可問我。但這兩年的賬都不是我管的,要問就問江管事。”

這兩人原本就暗潮洶湧,如今乾脆撕破臉了。人群中不乏和梁老五關係好的,高喊道:“誰不知道江生做假賬漏錢?他欺瞞五哥不是一日兩日了!”

幾十號漢子瞬間分成兩派,作勢就要打起來。

昭昭不語,冷眼看着事情發酵。江生連忙跪下,滿臉真誠道:“昭昭姐,你可莫要聽他們胡說!”

昭昭惋惜地嘆了口氣,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安慰道:“我若一味偏袒你,將來還怎麼做生意?你別怪我。”

“住了!”小多一聲冷喝,場子靜下來。

昭昭將目光從江生的臉上移開,正色對眾人道:“記賬管錢是個大事。我既然要給你們當中二十個人分股,就得保證你們的利益不受損。”

“江管事的人品我是信的,但礙於有人說他品行不端,我也只好棄之不用。”

她指了指梁老五和小多:“單人做事不靠譜,我便用兩人共同管賬,凡是入了股的夥計都可監督他們。”

梁老五和小多管賬,江生主理用人。昭昭穩坐釣魚台,風雨都挨不着她。

過午前,她選定了二十個分股的夥計,除了兩個會統算的,其餘都是靠出錢多才得了她的青眼。

昭昭和這二十個人立了商契,又以白給一月工錢的恩利送走了多餘的夥計。

待場上只剩自己人後,昭昭問道:“倉里是不是還堆了一批爛穀子?”

梁老五簡單說了這批爛穀子的前因後果,道:“積壓甚巨,又受了潮,已經沒辦法出手了。”

昭昭眼珠轉了轉,回想起路上見到不少乞丐,便道:“開倉,把穀子粗略舂了,熬成粥,施給清分壩的窮人和乞丐們。”

此話一出,眾人齊聲反對。

梁老五告誡道:“姑娘,商戶間有個規矩,米糧就是爛在手裏也不能白給窮人。你不僅白給,還只在清分壩施粥,豈不是要把周邊的同行得罪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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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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