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二歌生在高車上的男丁(1)
赫連勃勃出生在一輛高車上。他出生的那一刻,這輛高車的兩隻大輪子正在轔轔滾動。出生在路途上,這是宿命——匈奴人的宿命。這個游牧民族從我們知道它的那個年代起,就是這樣風一樣地往來無定,雲一樣地漂泊為家了。
那是高車。兩個奇大無比的大軲轆是用白楊木做的。吱吱呀呀的車軸,是棗木,或者槐木的,或者青岡木的。輪子之所以如此的巨大,是為了能碾出路程——道路確實是太漫長了。兩根長長的轅干,裏面往往塞着一匹老馬,或者一頭長着彎彎犄角的馱牛。然後就是車廂部分了。通常的車廂,只鋪着一層薄薄的板子,用來裝載物什,使役者翹着屁股坐在轅幹上或者騎在馬背或牛背上。但是也有另外一種高車,兩隻誇張的大車軲轆上面,馱起一個小小的篷屋一樣的東西,那裏面住着老幼婦孺,那是匈奴人移動的家呀!
從地平線漸次隆起者,是青海的高車;
從北斗星宮之側悄然軋過者,是青海的高車;
而從歲月間搖撼着遠去者,仍還是青海的高車呀!
高車的青海於我是威武的巨人,青海的高車於我是巨人之軼詩!
瘦瘦的,臉色蒼白的,神經質的,留着亂蓬蓬的頭、戴着眼鏡的詩人昌耀這樣驚呼道。
從那昌耀的高車上傳出一聲嬰兒的哭聲。哭聲很響亮,很尖厲。儘管有馬蹄的踏踏聲,有車輪的轔轔滾動聲,但是這嬰兒的哭聲頑強地蓋住了它們,從而讓這個世界知道自己來了!
一個獨眼的女薩滿從血水中將嬰兒撈出。“是個男丁!”她瞅了一眼說。女薩滿那隻鷹隼般的獨眼閃閃光。她說:“他是逆生的,腳先出來!他先伸出一隻腳,不停地搖晃,好像是在試這世界的水深水淺似的,好像不願意走出來似的!那腳丫子上的小拇趾頭是渾圓的一塊,雖然角質還沒有變硬,但是那粉紅色的趾甲蓋,是渾圓的一塊!”
女薩滿繼續說:“需要將這孩子拽出來,慢慢地拽。逆生,不正常出生的人,按照民間的說法,會是一個不安生的人,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哎呀,他露出了小**!
祝福草原人丁興旺,百草繁茂!現在,他徹底地出生了,扁平的頭顱,粗短的脖子,兩顆黑豆兒一樣的眼珠。哎呀,這樣的體型,正適合在馬上行走!”
喋喋不休的女薩滿從血水中撈起這個嬰兒。她把手伸出車外,看也沒看,順手接過一把業已在牛糞火上烤紅消毒過的刀子,順過刀來輕輕一割,為孩子剪掉臍帶。孩子睜開眼睛,在顛簸中努力地瞅了一下這個世界,哇哇地哭起來。
“你那麼弱小呀!你會長大嗎?你能承受住這流離顛沛長途遷徙嗎?你會成為一個男人嗎?”女薩滿感慨地說。
女薩滿嘆了一口氣,仍舊用這把刀割下自己袍子的一角,熟練地將孩子包起。“告訴主公,孩子降生了,是個男丁!母子平安!”女薩滿探出頭來,朝窗外隨馬車一起行走的士兵說道。
孩子被載在了車上繼續行走。他將在這大軲轆高車上長到三歲,然後躍上馬背,在馬背上又長到七歲,最後在一次滿門三百口被殺的重大變故中,隻身一人逃出,開始在大河套地面風一樣奔走,開始他的事業,他的霸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