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一章私奔(5)
水二爺的目光陰下去,半個臉,讓浮上來的不滿遮住了,院裏就缺個喂牲口的,原先馬廄里的老五因為夜裏貪睡,好幾次不給牲口給夜料,讓水二爺一頓鞭子打了出去。***見空氣僵着往沉里去,五糊爺趕忙搶着說:“二爺,這娃靈性着哩,操心牲口,沒一點麻達。”
“就你話多。”水二爺斥了五糊一句,不過,這話並沒有怪罪他的意思。五糊涎着臉,趁熱打鐵道:“我是個粗人,二爺甭笑話,這娃,我是看着長大的,東溝何家,還捨不得哩。”五糊爺說話的時候,佝僂的腰近乎要弓到地上,在這些大財主面前,他的腰永遠是弓着的。人本來只有四尺高,這一弓,越就看不出是個人,活脫脫一個地瓜。
“好了,不問了,問也是白搭。”水二爺正要跟管家安頓,忽然就瞅見拾糧抖索着的雙腿,很是不樂地問:“你抖個啥?”
“我……我……沒抖。”
“嗯?!”
“回……回二爺話,拾糧,拾糧不該抖。”
“瞅瞅你這點出息!老五糊,我可把話說明了,這院裏,可是不收這沒膽量的。”
五糊爺急了,再次堆出一臉笑:“二爺,您就行行好,賞他一口飯吧,這娃,可憐着哩。”
“可憐的人多。”水二爺冷漠地扭過臉,嘴角一呶,將話頭丟給了管家老橛頭。他沒想到,一心心想喊來的拾糧,竟是這樣一個沒出息的孬種。一絲失望騰起來,敗壞了他的心。
老橛頭很仔細地打量了一會拾糧,問:“這院的苦,受得?”
“受得。”拾糧忙答。
“這院的規矩,守得?”
“守得。”
“這草灘上的牛羊,你可拿性命護得?”
“……護……護得。”拾糧的話有些軟了,若是再問下去,怕……
這當兒,就聽院裏一陣響,跟着,一陣風卷進來,風起風落處,三小姐水英英一身英姿走了進來,沖瑟瑟抖的拾糧望了一眼,跟水二爺說:“爹,我又攆死一隻野兔。”
管家老橛頭正要拿話誇英英,水二爺卻突地黑下臉:“英英,爹跟你說多少遍了,草灘上的生靈,都是我水家的親戚,你咋老是不聽話!”
“爹!”水英英一跺腳,嬌嗔道,“是我不聽話還是它不聽話,我喚它幾遍,它還跑,我不攆它還能饒它?!”
“你啊!”水二爺嘆口氣,跟管家老橛頭說:“快去看看,這一趟攆下來,莫把馬掙壞了。”
水英英嬉笑着湊過來:“爹,你放心,這次我不是騎馬攆的,是拿這個。”說著,身後亮出一個炮肚。水二爺一驚,那是山裡羊倌專門用來打羊的,沒想她一個女兒家,竟也學會了這玩意。
“咋,你能打着它?”水二爺問。
“能打着,就一石頭,它就趴地上不動了。”水英英顯得驕傲,臉上是蔑視一切的笑容。說著話,將長長的炮肚在爹眼前顯擺了下,忽然又記起一件事,轉身想離開。出門的一瞬,目光意外碰在了拾糧臉上。
“你是哪條溝的,我咋沒見過?”
“回小姐話,我是峽口西溝來路家的老二。”拾糧咬文嚼字,按五糊爺叮囑的說話方式答。草灘上那一幕再次浮出來,拾糧莫名地生出一絲恐懼。
“來路?”水英英像是沒聽過這個人。
“就是那個斬穴人……”邊上的五糊爺忙替拾糧解釋。
水英英哦了一聲,其實她壓根就沒弄明白來路是誰,斬不斬穴跟她沒一點關係,她急着要去峽口,聽吳嫂說,平陽川的仇家二公子今日個要來。
“英英,你回來。”一直陰着臉的水二爺見女兒往外走,拿話叫她。水英英沒理睬,急猴猴走了。等再次出現在院裏時,她已是一身馬裝,還特意穿上二姐夫仇家寬送她的馬靴,看上去越英氣颯爽。眾人驚詫的目光里,水家三小姐水英英縱身躍馬,甩出一聲響亮的脆鞭,一溜煙地遠去了。
民國二十八年農曆三月初七,平陽川仇家二公子仇家遠越過姊妹河,站在了草灘上,這是兩個月裏他第三次把腳步送到青石嶺。眼前的大草灘,仇家遠原本熟悉不過,自打哥哥仇家寬娶了青石嶺水家二小姐水二梅,仇家跟水家成了親戚,平陽川通往青石嶺的路,便同時向他和水英英暢通。還沒去西安城讀書時,仇家遠隔三間五,就來嶺上一趟,他喜歡這裏的景色,也喜歡水家這個嬌生慣養的小丫頭,來了,就帶着水英英到草灘上騎馬,追野兔。儘管大人們爭爭吵吵,時不時還要鬧出一些矛盾,他跟水家三小姐,關係卻處得親密,向來驕橫刁蠻的水英英,到了他面前,出奇的乖。不過這都是以前的事,自從離開平陽川去西安求學,他跟大草灘,是越來越生疏了。如果不是幾個月前他意外地從西安回到涼州,怕是這腳步,再也邁不到姊妹河,邁不到這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