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一章私奔(4)
“再敢亂說,我把你的老鼻子甩下來!”這話從馬背上那張漂亮的嘴裏罵下來,罵得五糊爺開了心,咧着老嘴笑了,罵得拾糧卻像是中了魔怔,整個身子都僵在草叢中。
馬背上的人懶得看拾糧一眼,也懶得再理五糊爺,五糊爺還在抱着腳放老聲,明顯有裝的成分,生怕馬上再甩下來一鞭子,三小姐一甩鞭,一聲長嘶響過,棗紅馬破風而去。
就這一分鐘的工夫,拾糧的衣裳就濕透了,是汗濕透的,心像是讓鞭子掠到了空中,找不見了。目光呢,他哪還有目光啊。這一場旋風,把啥也給掠走了。
半天,拾糧才醒過神來,像是做了場夢般,追上五糊爺,戰戰兢兢地問:“馬上那丫頭,就是?”
“夾嘴!”五糊爺惡狠狠說了一聲。
跟所有的長工進門一樣,這一天的拾糧,着實經受了一番煎熬。甭看他是水二爺點名喊來的,真到了進院這一刻,水家還是拿出了自己的威嚴,美美地震了他一下。
水二爺端坐在太師椅上,正經得很。一襲長袍裹住了他寬厚結實的身子,那身子,猛騰騰就像一頭牛,跟五糊爺的矮小和拾糧的瘦弱比起來,水二爺就顯出了長吃氂牛肉的優勢。腳上,是一雙青布圓口鞋,做得十分講究,一針一線都透出做鞋人的靈巧還有精緻。拾糧瞪着雙眼沖鞋了會呆,忽然就想起從未見過面的娘,怪得很,拾糧居然想起了娘。一頂圓帽下,映出的是一張長得有幾分怪誕的老臉,這張臉左眼跟右眼有點不對稱,鼻樑略有點高,嘴巴也跟着往上翹,使得整個臉都有種往上跳的架勢,尤其眼袋上兩顆豌豆大的黑痣,一下讓這張臉充滿了煞氣,猛一看,陰森森的,遠比東溝的何財主令人害怕。加上他又故意拿捏出一種姿勢,使得很少見過世面的拾糧腿肚子一下就了軟,撲索索的抖。老五糊立在邊上,水二爺居然沒賞他一把椅子,這讓他多少有些不開心,但,他是沒有膽量露出來的,只能裝做極虔誠極規矩地站在拾糧邊上,等水二爺問話。
水二爺手捧煙槍,這槍是拿鷹骨頭做的,打磨得十分光滑,熒熒的,往外着一種水撲撲的光兒。那光兒到了臉上,就溢出一種有錢人的尊貴來。拾糧等着問話的空兒,就見管家老橛頭雙手捧着煙盒,一次次往煙槍里填煙絲。誰都知道青石嶺的水二爺是個煙鬼,但他卻沒讓大煙抽死,而且越抽面色還越紅潤,甚至比小他幾歲的東溝何財主還要精神幾分。這讓許多人不解,難道大煙是他種的,他自個抽了就不會有事?
咕嘟兒咕嘟兒的聲音響了好幾十下,水二爺終於抽足了,沖管家老橛頭遞了個眼神,示意把傢伙拿走。管家老橛頭剛接過煙槍,他就突然問:“幾歲了?”
拾糧剛要張嘴,老五糊搶在前面答:“回二爺的話,過完這個年,就……就二十了。”
“過年?”水二爺把目光對在五糊臉上,見多識廣的老五糊看上去有些緊張。
“二爺,我是說……過完龍年。”
“你個老五糊,話說到草灘里了。”水二爺收回目光,原又盯住拾糧,對眼前的這個瘦柴棍兒,水二爺十二分的不放心,眼神里甚至隱含了一份不為人輕易察覺的戒備。他自然不相信這個瘦柴棍兒有二十,撐死了也就十六七,但他不揭穿五糊。他知道五糊的心思,無外乎就是想多說幾歲,多從他這兒騙幾個銀子。長工的工錢跟年歲有關,二十以下是拿半份工錢的。他鼻子冷冷一哼,算是把五糊的話當成了個屁,接着問:“地里,你會啥?”
“會的多。”一直抖着的拾糧下意識地就接了口。
“嗯?”水二爺皺了下眉,目光黑下來。
拾糧這才記起路上五糊爺安頓過的話,忙改口道:“回二爺話,犁地會,種田會,打場揚場都會。”
“牲口呢,牲口會喂不?”
“這……”拾糧一時啞了。要說生成個庄稼人,誰不會喂個牲口?可水家大院的牲口跟何家大院不一樣,何家那是養着使的,莊稼地里出臭力的,算是畜牲。可水家,卻是牲口財的,牲口比人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