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十四章藥師(5)
這本是一個值得炫耀的年份,開春幾場透雨澆透了山裏的溝溝堖堖,加上伏天又特別熱,地氣蒸騰得能把人熏倒,若干年不長莊稼的西溝破天荒鋪滿了綠色,秋風一掠,這滿眼的綠,就變成了西溝人臉上沉甸甸的笑。***西溝人焦灼地等待着採藥的日子裏,拾糧家又添了喜事,幾年不開懷的水英英再一次嘔吐起來,她這一吐,一下就把全家人的心吐得樂開了花。
“我要當爺爺了,我要當爺爺了。”斬穴人來路逢人便說。
可是喜悅剛剛升騰了幾天,葯還沒來得及採收,溝里人就讓鎮壓兩個字弄得熱血沸騰無心顧及莊稼了。
鎮壓會選在東溝何家祠堂。何家祠堂前面原是一個大澇池,後來何大鵾嫌澇池水臟,夏天漚臭秋天蚊蠅亂舞,對祖宗不敬,叫人給填了。此時,平展展的場子裏黑壓壓積滿了人,東西二溝的村民全讓民兵集中起來,他們要在這裏共同聲討偽保長何大鷗。
新政府第一任縣長顧九兒早早就來到台上,他是這場鬥爭的主角,他美麗可人的媳婦、祁老太爺的寶貝孫女祁玉蓉穿着乾淨素潔的一身青布衣裳,頭梳得短短的,精神氣很足地跟在他身後。古浪縣武裝部長兼鎮壓團團長疙瘩五身着軍服,腰裏別著盒子槍,比誰都威風地站在台上。
古老的東溝沉浸在一種陌生而又新鮮的躍動中,新政府給東溝帶來了很多新奇而又刺激的東西,比如溝里現在最有身份的稱呼是同志,誰要失口喚出一聲東家,不但聽的人會嚇得臉色白,喚的人也會伸幾下舌頭。還有溝里天天有背着長槍穿着軍衣的民兵來回走動,說是保衛家園,那些大戶和有錢人每每見了民兵,都要遠遠地低下頭,做出一副懺悔相。窮人們這次是真正抬起了頭,溝里走路再也不怕誰說他窮了。
偽保長何大鵾家的院子一月前就住進了民兵,顧九兒和祁玉蓉就住在裏面。民兵當時是衝進去抓叛徒何樹楊的,叛徒何樹楊早在馬超的周旋下,回到了東溝,自由后的他並沒亂走動,反比以前越謹慎。何樹楊沒抓到,他的保長爹和反動哥哥倒被攆了出來,先是將就在何家祠堂里,後來又被民兵關押。東溝村也有了自己的管理組織,媒人老五糊的侄子接管了東溝的管理大權,村裡還有幾個積極分子,整天跟在老五糊的侄子後面,為新東溝奔波。總之,東溝變了,西溝也變了。有了新政府就是不一樣。
隨着新任縣長顧九兒一聲喊,早已武裝好的民兵押着偽保長何大鷗走上台來,一同押上來的,還有東溝幾個大戶和疙瘩五他們從大鷹嘴下抓到的兩個馬家兵。這兩個馬家兵說來也真是荒唐,馬超帶着大部隊逃離時,他們在東溝一帶執行任務,沒趕上。等回到古浪,天不像了,兩個人連滾帶爬又逃回大鷹嘴。也很難想像,他們居然在大鷹嘴的山洞裏藏了一年多,兩個人起先是想做土匪的,手裏有槍還怕養不活自個?疙瘩五沒槍都能把事兒鬧大,他們還怕個啥?後來現對土匪這個行當他們真是陌生得很,再說新政權一建立,土匪這碗飯吃起來就很難了。兩個人只好白日裏窩着,夜裏偷偷溜出來,幹些偷雞摸狗的小事兒,惟一千過的大事就是摸進青石嶺水二爺的大院,在廚房裏偷了半筐山藥還有一隻死羯羊,還差點讓吳嫂拿切刀把手剁了。
拾糧躲在人後頭,一個很不起眼的地兒。他怕這種場面,更怕大梅也被捆起來,幸好,大梅沒被押到台上。爹爹來路先是擠在人堆里,伸長了脖子往台上看,後來見民兵們將偽保長何大鵾的頭摁得很低,要他低頭認罪。秋末的毒陽正好曬在何大鵾頭上,豆大的汗珠子打脖子滾下來,有個年輕的民兵嫌何大鵾不老實,用槍把子重重砸了何大鵾一下,何大鷗撲通一聲跪下了。來路看到這兒,倒吸了一口涼氣,悄悄退了出來。正好看見東溝那個寡婦躲在祠堂北邊的大樹下抹淚兒,來路走過去,裝模作樣地跟寡婦喧起了謊兒。
批鬥會一直開到太陽落。要說,何家父子是可以不死的,新任縣長顧九兒一開始也吃不準該不該槍斃何大鷗,上頭還沒這個政策,隨便槍斃人是會犯錯誤的,顧九兒現在不跟過去,政治覺悟已相當高了。可是,這天夜裏古浪縣城生的一起惡**件讓何家父子別無選擇地面對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