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文人的性格(4)
傻狂,終究不過是傻狂而已。
孔融的狂,結果也並不比禰衡更好,不過,他一是孔子之後,士族精神的象徵;二是現任建築工程部長,前任地方諸侯;三,也許是最重要的,他是文化人的領袖,漢末時期眾多名士的一號人物,所以曹操盡量不去動他,不想動他,某種程度上還不敢動他這位大名士。名士,通常有兩種,一種是被統治者用來當招牌的,一種是未當成招牌而與統治者彆扭的,孔融屬於後者。當時,名義上的皇帝是劉協,這位漢獻帝,說好了,是傀儡,說不好,就是高級俘虜,用鍍金牢籠關起來的囚犯。在許都,曹操說了算,他挾天子以令諸侯,擁有予取予奪的最高權力。孔融認為自己在給獻帝做事,不買曹阿瞞的賬,總是跟他不合作。
從曹操下定決心討伐袁紹起,孔融就與曹操意見相左,在大政方針上與曹操公開唱反調。與被監視的漢獻帝過往甚密,動不動就上表,也很遭曹操的忌。有一回曹操禁酒,他反對曹操的極端做法,說:“堯正因為喝酒,才成為聖賢,桀紂雖然以色亡國,但也不能為了防範,不許此後的男女婚姻呀!”讓曹操很下不了台。袁紹失敗以後,他給曹操寫了封信,說:“武王伐紂,把妲己賜給了周公。”曹操犯了一次傻,問他:“典從何出?”他回答:“以今度之,想當然耳。”因為曹操打下冀州時,把袁紹那位漂亮的兒媳婦甄氏,給了自己兒子曹丕。於是,可想而知,曹操對他多麼惱火了。
孔融此人,學問很大,政治上並不十分成熟,勇氣不小,鬥爭經驗相當缺乏。過於自信,對時局估計錯誤,小看曹操,進行無謂的挑釁。書生意氣,鬧得有點過頭,組織自由論壇,作為抗衡力量。他哪裏知道。當政權安危受到威脅時,文學家曹操的浪漫感,是要讓位於政治家曹操的。而且,被禰衡罵了一通,曹操竟然沒有操刀,也在鼓勵着他。結果,他便不自量力地,向曹操動正面進攻。其實,曹操的容忍,自然是有限度的,只是當時,軍事上的強敵衰紹未滅,江山不穩,才不敢對孔融下手罷了。一個統治者,可以不理會與當局不合作的知識分子,但不合作而且狂得出格的知識分子,就不會被輕易放過了,不過時間早晚罷了。
《後漢書》載:有一次,孔融把國舅何進得罪了,何進手下的人“私遣劍客欲追殺融。有客於進曰:‘孔文舉有重名,將軍若造怨此人,則四方之士皆引領而去矣。莫如因而禮之,可以示廣於天下。’進然之,既拜而辟融舉高第”。由此,可見孔融具有顯赫的地位和人望了。知識分子的毛病,就是有了一點資本之後,自我感覺馬上就特別的好起來,好得不知好歹,好到不知冷熱,好到暈暈乎乎,不知天高地厚。《後漢書》載他和禰衡的一段對話:“衡謂融曰:‘仲尼不死。’融答曰:‘顏回復生。’”一個成了孔子,一個成了顏回,可以看到他們互相吹捧的熱烈程度。正如今日文壇上,某些評家吹作家作品不朽,作家吹評家文章蓋世的現象一樣,那臭腳捧得相當肉麻而有趣的。
這位大名士,不由得不狂。無論其門閥地位,士族資歷,官僚職務,聲名學問,在漢末,都稱得上眾望所歸,舉足輕重。孔融有資格看不起曹操:“你算老幾?”於是,這位自以為士族豪門的代表,自認為知識分子的領袖,就在曹操的眼皮子底下,公然將他的府邸成為反曹操的各種人物聚合的“裴多菲俱樂部”。這時,中原已定,袁紹覆滅,曹操這時就不管你的文章寫得多好,和兒時讓梨的美德了,對不起,找了一個叫路粹的文人,在作家隊伍中的這種敗類,還不俯拾即是,寫了封密告信,檢舉孔融“與白衣禰衡跌蕩放,雲,父之於子,當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為**耳。子之於母,亦復奚為,譬如寄物瓶中,出則離矣……大逆不道,宜極重誅”。書奏,下獄棄市。據說,他的兩個兒子,也知道他早晚要倒霉,所以,軍吏來逮捕孔融時,這兩兄弟正在下棋,別人勸他們趕快躲一躲,他們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連小孩子都知道處境危殆,孔融還要當反曹的領袖,這就是狂得他實在不知道天高地厚,東南西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