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七章我到仇人的身邊(2)
喝完一瓶啤酒,張洪抹了一把沾滿泡沫的嘴巴,藏起小刀走進趙構的卧室。他的目光落在趙構熟睡的臉上。這是一張正在胖的臉,眉毛還是那麼濃黑,嘴角仍然掛着那條細小的疤痕,似笑非笑,好像正有一個好夢罩在他的臉上。他的喉結特別大,如果從那裏下手,估計他連叫喊的機會都沒有。張洪把手伸進褲兜,緊緊地抓住刀把。他想我就要下手了,我一刀就把你宰了。張洪感到手心裏出了一層汗,牛角刀把被他慢慢地捂熱,手背像患了重感冒突然了高燒。
他把那隻燒的手退出褲兜,拍到趙構的臉上,滿以為這一隻燙的巴掌會把趙構燙醒。但是趙構並沒有預期地醒來,他想現在即使是我的手變成燒紅的鐵塊,他也不會醒過來。我還是喊他一下吧。張洪說起來起來。趙構翻了一個身,說起來幹嗎?張洪說喝酒。趙構說我要睡覺。趙構剛說完我要睡覺,鼻孔里就噴出一串鼾聲。張洪搖晃趙構的膀子,說你不起來,我一個人喝有什麼意思?快起來吧。趙構沒有回答,鼻孔里又噴出一串鼾聲。張洪伸手抓了幾下趙構的胳肢窩,趙構的嘴巴再也憋不住了,一連串的笑聲衝出嘴巴。
趙構走出卧室,抓起一瓶啤酒,嘴巴輕輕一咬就把瓶蓋咬開了。他用手裏的酒瓶跟張洪手裏的酒瓶碰了一下,一仰脖子一瓶酒就不見了。接着他開始低頭吃牛雜碎,看他吃牛雜碎的饞相,就知道他已經一天沒吃過東西。牛雜碎把他的頭往餐桌上拉,而且愈拉愈低,睡衣的后領在他低頭的時候張開一個口子,露出一節又一節的後頸骨。他的整張臉都拱進了食品袋,嚼食的聲音比他剛才的笑聲還響。他吃得越起勁,張洪就越高興。張洪說沒想到你現在還喜歡吃牛雜碎。如果不夠的話,我再下樓去給你買一袋。要不要我再去買一袋?要不要?趙構的額頭咚地一聲磕在餐桌上,張洪推了一下趙構的膀子,說要不要?趙構的身子斜着倒下去,嘴角冒出一股鮮血。張洪用皮鞋碰了一下趙構的臉,趙構像死魚一樣張開嘴巴,就像是沒有水喝實在太乾渴那樣張開嘴巴。他說張洪,你竟敢對我下毒。張洪蹺起二郎腿,把自己那雙骯髒透頂的皮鞋懸挂在趙構的臉上晃來晃去。趙構的喉結滑動了一下。趙構說救救我吧,張洪,救救我。你不就是缺錢花嗎?為什麼不語一聲?如果你語一聲,我會幫助你。你只要不讓我死,我會給你很多錢。小玉也可以,如果你喜歡,你也可以拿去。
張洪的腳仍然在晃動,但是他的眼珠子始終向著天花板,好像是天花板在跟他說話,而不是趙構在跟他說話。趙構突然伸出雙手抓住張洪的皮鞋,拚命地往下拉,像是要依靠它站起來。皮鞋被趙構拉到嘴巴上,趙構的嘴巴在皮鞋底擦來擦去,嘴角上的血全都擦乾淨了。他說張洪,只要你救我,你要我舔也行。趙構伸出舌頭舔張洪的皮鞋底。他一邊舔一邊說,張洪,你還記得我嘴角的傷疤嗎?那是小時候我幫你打架留下的。你看,它現在還留在我的嘴角。張洪抓過一瓶啤酒慢慢地喝,像一截木頭坐在那裏,聽着趙構微弱的哀求。
趙構抓着皮鞋的手慢慢地鬆開了,說話的聲音也已經低得聽不見。他說水,你讓我喝上一口水吧。張洪把手裏的半瓶啤酒全部倒到趙構的臉上。趙構的嘴巴動了幾下,舌頭伸了出來。他的舌頭一伸出來,就被自己的牙齒緊緊地咬住,再也沒能縮回去。只有四個數字像小丑一樣蹦出他的牙縫。張洪歪頭聽着,他聽到趙構說7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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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張洪聽到窗外響起了細微的聲音,聲音像一個人低聲的哭泣,特別像老母親的哭泣。它持久地悲傷地擦過玻璃,似乎是一隻微弱的手,正在用弱小的力氣把窗口打開,想從那裏鑽進來,邀請張洪跟它一起哭。但是這種想哭的念頭只一閃,就從張洪的胸口消失了。張洪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拉開客廳的玻璃窗,雨點像鞭子一樣從窗外扑打他的臉。天突然下雨了,就在趙構倒下去的那一刻下雨了。張洪讓雨淋了一會兒,把頭縮回來,臉上全是雨水。他抬起已經冰涼的手掌在眼角抹了一把,他想這是雨,不是淚,趙構,我向你保證這絕對是雨。我怎麼會哭呢?笑還差不多。他突然想笑,但是他動了動臉上的肌肉,肌肉像經過水泥板結過似的一動不動,無論是哭或者是笑,他要做起來都已經不那麼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