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才論(3)
我們知道,直觀認識事物的理念是以下面這一點為前提條件的:認識者是認識活動純粹的主體,也就是說,意志完全從意識中抽離。***歌德的許多生動描寫風景的歌謠,或者約翰·保羅描繪大自然的作品能給予我們愉悅,是因為閱讀這些作品的過程,是我們進入他們客觀的思想境界的過程,亦即分享了從意志世界截然分離出來的純粹表象世界的過程。天才的認知則在本質上脫離了所有意志活動以及一切與意志活動有關的事。由此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天才創作的作品並不是由某一目的或者人的主觀隨意生的,他們在創作時其實受着一種本能必然性的指引。人們所說的才思泉涌、靈光突顯、迷醉狂喜的瞬間等,其含意不是別的,正是智力暫時獲得了自由,不用服務於意志,但又並沒有鬆弛下來和陷於無所事事的狀態的時候,它在短時間內自地活躍起來。這時的智力變得極為純凈,成為反映這一世界的一面清晰的鏡子。產生這種況是由於在全然脫離了它的根源——意志以後,它現在就把表象的世界集中反映在意識裏面。此時此刻,不朽作品的靈魂彷彿開始孕育了。而在從事所有帶有目的性的思考時,智力不是自由的,因為意志在指揮、操縱着智力,為它規定了工作的方向。
大多數人從一出生就淪為平庸中的一員,他們臉上有着俗不可耐的表,從他們臉上可以明顯地看出:他們的認識活動嚴格地唯他們的意志活動是瞻,兩者被牢固地捆綁在一起,以致他們除了與意志及其目的有關的事物以外,無法感知其他別的事。天才的表——這是所有稟賦極高的人都相似的地方,它來自家族遺傳——相形之下就比較突出,他們的智力從為意志的服務中解放出來,認知活動壓倒了意志活動。因為一切痛苦都產生於意志活動,而認知本身卻是沒有絲毫痛苦或愉快的傾向的,所以,這使得天才人物飽滿的額頭和清澈、直觀的眼神——因為它們沒有屈尊於意志及其需要——帶上了一種浩大的、似乎脫離了塵世的喜悅氣質。有時候,當這種喜悅充分被表現出來時,臉上的其他器官,特別是嘴巴,流露出來的憂鬱恰好與之相配合——這種結合可由喬爾丹諾·布魯諾在一部喜劇中的妙句恰到好處地表達出來:“悲哀夾雜着愉快,愉快夾雜着悲哀。”
作為智力根源的意志反對智力從事任何與意志無關的其他事。所以,只有當智力脫離意志的時候——哪怕只有一時——它才有可能對外部世界進行純粹客觀和深刻的認識。只要智力仍然受意志的束縛,它是無法憑一己之力活動的。只要意志不把智力喚醒並使它行動起來,智力就會處於沉睡的狀態中。一旦它被意志喚醒,就會根據意志的利益對事物之間的關係作出非常精確的了解和判斷。精明人就是這樣的況,但他們的頭腦智力必須始終保持被意志喚醒的狀態,必須受到意志活動強烈的刺激和鼓動。不過,他們也正因此沒有機會認識事物的客觀本質。因為意志活動和目的打算使他們的眼光變得狹隘,他們只看到事物中與意志和目的相關的一部分,對其餘的部分視而不見,其中一部分則被歪曲后在人的意識中出現。比如,一個行色匆匆的旅行者,只會把萊茵河及其河岸看成是地圖上粗重的一撇而已,河上的橋樑則是斷開這一大撇的一條細線。而在一個腦子裏充滿目的和打算的人看來,這世界就是作戰計劃圖中的一處美麗風景。當然,這些是幫助清晰理解的比較極端的例子;但是,意志輕微的興奮和激動都會帶來認識上的些許且與前面例子相類似的歪曲和變形。只有當智力脫離意志活動的控制,自由面對客體,並且在沒有意志驅動的況下仍然保持異常活躍的狀態時,世界才表現出真正的色彩和形狀,全部和正確的含意。當然,出現這種形和智力的本質與使命相悖,所以,這種形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非正常的,也是相當稀有的。不過,天才的真實本質也正是在於此,也只有在天才身上,上述狀態才會以較高的頻率出現。但對於其他人,只有在與此近似的況下,才會偶然、例外地生。約翰·保羅在《美學的基礎》中把天才的本質定義為靜思默想,我把這定義理解為我上面所說的意思。也就是說,平常人沉溺於紛亂、騷動的生活里,由於他們的意志,他們被這種生活所奴役,他們的頭腦被生活中的事物和事件充滿,但他們卻對這些事物視而不見,甚至連生活的客觀含義都無法領會。這就像是在阿姆斯特丹交易所裏面的一個商人,旁邊的人說話他都能聽到,但整個交易所出的酷似大海的轟鳴、持續不斷的嗡嗡聲他卻充耳不聞,而這種聲音卻讓遠觀者感到十分驚訝。相形之下,天才的智力與自己的意志,也就是與自己的個人是處於分離狀態的;各種相關的事並沒有掩蓋這世界和事物本身的真實面目。相反,天才對這些事物有着十分清晰的意識,並且,能在這些事物的客觀表象中現和認識這些事物本來的樣子。從這種意義上來說,天才是靜思默想的人。